“巫族昌盛之時，巫咸建立大巫國，為巫皇。后尸姬取代巫咸，為巫族尊主——”

　　而后巫咸不服尸姬管轄，自立魘王，死后徘徊不生水側，埋怨帝于他不公，墮入魔道，引人間冤魂依附，久而久之，遂成幽都。

　　帝欲滅幽都，幽都之主貪生，許諾帝君不下人間。

　　“雖說是巫族秘聞，鮮為人知，你理應記得才是。”

　　“為何？”

　　思緣更是不滿，使君接連嫌棄她“理應如何”，還是頭一次覺著使君對她期望甚高！

　　“大荒君在你耳邊低語數百年，曾多次提及神巫因何昌盛，因何消亡。又提及大巫因何昌盛，因何消亡。”

　　她不以為然，心中又是不悅。

　　“至于后來的巫門，你知道它最后的結局。”使君又想當然道，“你乃靈草，大荒君亦不知有朝一日你能得此機緣，輪回為人。”

　　昔日不知，未曾留意，只記得大荒君感化之恩，思緣并不因此覺得羞愧，反而覺著使君刻意刁難于她，更促使她想刨根問底。

　　“依使君所述，大巫之前有神巫，神巫因何消亡，使君何不將細節告知于思緣？”

　　使君以黑氣幻化為影，自影中隱約可見神巫昌盛之景，神巫衰亡之景。

　　“神巫起初為大地神靈，為首者名女丑，主人間晴雨——”

　　女丑因私亂人間，大旱十年，死傷無數，不思悔改，與帝抗衡。帝使十日并出，炙殺女丑及一眾神巫，十日思凡，不回歸墟，人間生靈涂炭，帝使宿主滅十日，宿主麾下有羿，精于箭術，得神兵而射殺九日。

　　宿主幼妹尸姬阻殺第十日，然神巫之源影響深遠，有善悟者修習巫法，自成巫族一脈。

　　宿主先后使大荒君、尸姬下人間，教化巫族子弟。大荒君乃靈山之耀，尸姬乃開明之光，本是殊途同歸，大荒君卻因欲念生了嫌隙，釀成大禍。

　　“原來如此——”

　　思緣才知尸姬乃神，大荒君之上有宿主。

　　大荒君既為宿主的手下，宿主修為必然在大荒君之上，山思緣遂而斗膽問道：

　　“何不使宿主下人間，降伏大荒君，人間自此太平安寧，豈不遂了天意人心？”

　　“諸神各司其職，大荒君與尸姬相繼入輪回，不在宿主管轄之內。宿主有長妹名地姬，輪回之事依天道造化，不可強求。”

　　“強求又該如何？”

　　“天災之力遠在神力之上，帝少昊尚且懼之，諸神豈敢妄為？人間之難，換言之，亦是度化。便似那毛頭小娃，只有栽火坑里，才知其滾燙兇險。切膚之痛，切心之痛，他人千言，不抵挨這一遭。”

　　確實如使君所言，山思緣起初也是如此，不下人間不知人間之味，不吃蜜棗不知蜜棗甘甜。好壞口中過，她得到過，也失去過，開心過，傷心過，跌宕起伏難平。

　　“思緣受教了，不知那尸姬轉世此生姓甚名誰，使君可否相告？尸姬身份，應當算不得天機吧？”

　　“你不問大荒君而問尸姬，莫非你已得知大荒君轉世身份？”使君這一問，精辟到位。

　　思緣面色有變，不想過多解釋或辯解，道：

　　“思緣既問尸姬，使君回答知或不知即可，何故拿反問來搪塞思緣呢？”

　　使君轉身向院外，隨手摘取枯枝，使其幻化為黑蝶，圍繞其飛舞。羽有紋路，華而不俗。

　　“并非搪塞，而是交換。”使君道，“你若肯告知大荒君身份，此枯蝶可引你見尸姬。”

　　“你——”思緣惱怒，緩了片刻才恢復平靜，道，“我不知大荒君轉世，就算知道，也不便告知。使君若不肯告知，思緣就此別過。”

　　她轉身便走。

　　使君不曾挽留，只幽幽評道：

　　“山家女郎并非愚笨之人。”

　　雁過留痕，哪怕是神明轉世，豈能不留痕跡？或在夢里，或在不經意間，端倪已現。山思緣便曾夢見過，烏云密布，黑龍咆哮，落地化作偏偏少年郎，緩緩走來。每每醒來后都會驚呼一聲，“阿玨兄長”。

　　“朝堂之變，阿玨兄長的婚事也推遲了，要到明天三月，百芳爭艷之時舉行。紅如牡丹的嫁衣，鮮花裝飾的轎子，袁家女郎一定是洛都最好看的新娘。”山思緣對鏡呢喃，眼眶微微泛紅，“我得送個像樣的禮物，才配得上那樣的一對玉人。”

　　鏡奴于鏡中露出真容，乃嬌俏女兒郎，道：

　　“山夫人欲雙喜臨門，屆時思緣也要穿牡丹紅嫁衣，坐那大紅花轎，嫁入衛府。”

　　“娘親真是這么打算的？”

　　山思緣大吃一驚，再加細想，只覺心中酸澀。她與衛小郎君之間，雖不至于生厭，卻未及要以身相許的地步。原本以為可與阿玨兄長青梅竹馬，白頭偕老，未曾想造化弄人，雙喜雙悲。

　　隨后，思緣進入夢境，開春后百花齊放，兩家花轎都是鮮花伴珠簾，難以分辨。敲鑼打鼓，于街角相遇，忽遇大風，一陣手忙腳亂，轎子落地，大風過后再起轎。家門口，跨火盆，放鞭炮，三拜之后，攜手入新房，金鉤取蓋頭，得見新郎面，竟是姬玨。

　　此時有人高呼，錯了錯了，花轎抬錯了！

　　醒來時面上淚痕未干，山思緣見天已大亮，長嘆道：

　　“夢中圓我心愿，花轎錯抬，黃粱一夢，有緣無分吶。”

　　——

　　天愈發凄寒徹骨，從線人那里傳來消息，孫大郎主愈發放肆，今日又將石大郎主羞辱一番，暢快而去。

　　“孫大郎主得勢，看似為美人，實則為財來。國庫不盈，若能以石家巨財盈之，實乃大功一件。”山思緣用鉗子翻燒爐中炭火，道，“石大郎主如今便是這紅過的炭，即將化為塵土。不義之舉，不義之財，石大郎主處心積慮換來的送命符，所謂天道輪回，因果報應，便是這般模樣吧。”

　　林掌柜點頭應道：

　　“如今石府上下，誠惶誠恐，石大郎主日日醉酒，無心監管。有心之人私下賤賣的玉，大部分入我玉樓，連著當年劫走的那些玉，花了點小錢，從價錢上講，雖是折騰了些，卻也不算虧。”

　　“你心中郁結仍不得解，盡管大仇得報，追回玉石，死去的親人終是離你而去了。是該放下了，明日你便離開洛都，所有玉石珠寶一并帶走。”山思緣放下鉗子，推開窗戶向外看，大雪紛飛，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高低錯落。“你不僅是商人，還是位巧匠，許諾我你會用這雙巧手，打磨掉金谷園的痕跡，再行出售。如此，可免除禍患。”

　　“小的在此謝過公子！”

　　深深一鞠躬，勝過千言萬語。金谷園的敗勢無法逆轉，他死去的親人也該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