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躺在厚厚的帷帳里，石方不敢抬頭，跪在父皇的床前，輕輕說道：“兒臣拜見父皇。”

　　里面一點聲響都沒有，石方心內恐懼，奓著膽子抬起頭看了看，發現不是皇帝沒有發聲，而是他發的聲音實在太小，自己跪得又太遠，根本就聽不到。

　　石方趕緊跪爬了幾步，湊到皇帝的身邊，只見躺著的皇帝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石方會意，把自己的手伸了過去。

　　握著父親的手，石方的心酸酸的，九五之尊的父親，手已經變得瘦骨嶙峋，雖然無力，卻很努力緊緊地抓著兒子。

　　“方兒，不要爭！”皇帝艱難地對賢王說出了這句清晰的話。

　　話里有命令，更多的是期待。

　　石方不知道，皇帝在得知陳王中毒時一口鮮血噴在含章殿上之后，身體每況愈下，尤其是陳王薨逝對他的刺激更大，他已經是多少天水米未沾，現在硬是用湯藥吊著命呢。

　　“回父皇，兒臣不爭，兒臣從未爭過，以后也不會爭！”石方心里明白父皇口里的“爭”指的是什么。

　　聽到石方的回答，皇帝長長舒了一口氣，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態非常明了，倘若自己不久撒手人寰，齊王登基是眾望所歸，自己已經有一個兒子因為奪嫡而死，他不希望再有兒子因此喪命。

　　皇帝已經認命了，將天下交給齊王也未嘗不可，齊王的狠辣或許真的可以重整朝綱，打壓士族門閥的權勢，帶給石氏天下不一樣的改變。

　　見父皇半天沒有動靜，石方心跳得厲害，他仔細觀察，發現父皇的胸脯還有規律地上下起伏著，才放下心來。

　　從進屋到現在，石方已經在頭腦中將昨晚到現在的事情全都梳理清楚了，父皇已經到了油枯燈滅的時刻，自己的未來也將會發生極大的改變。

　　自小，非長非嫡的他便沒有被寄予問鼎九五之尊的希望，自然他與父皇之間的感情較之其他皇子便多了幾分尋常百姓之家的父子之情。

　　看來龍榻上躺著的這個跟他流著同樣的血的男人已經做出了自己最后的決定。

　　可是這個一直以來都是高高在上的人啊，難道竟如此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嗎？

　　他石方自小到大，幾時有過跟皇兄們奪權的念頭呢。

　　曾經神采飛揚的父親，現在形容枯萎的躺在自己面前，費勁全力說出的話，竟是讓自己不要染指皇位！

　　唉！

　　半天，皇帝睜開了眼睛，目光卻比剛剛更加呆滯，他摸索著從床里側的被子里拿出了一個小盒子。

　　石方認識，那是內廷里盛裝皇帝秘旨的盒子，他心中暗驚，這個時候，父皇要給自己下達什么秘旨？

　　果不其然，皇帝將封好的盒子交給他，“方兒，這是為父給你的最后一道保命符了。”

　　聽到一句“為父”，石方的心內竟是一熱。

　　自己叫了十多年的“父皇”，他也自稱了十多年的“朕”，今天這個差不多算是分別的時刻，他終于從高高在上的“君”變成了人世間最尋常的“父”。

　　石方的鼻子一酸，眼中噙了淚，卻不敢大意，趕緊跪地接旨，三呼萬歲。

　　聽到“萬歲”，躺著的皇帝嘴角掠過了一絲自嘲的冷笑，閉上了眼睛，便不再說話了。

　　見父皇不再言語，石方告退，悄悄地從坤陽殿中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