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過一周又到周五,早上進教室時,南方發現郝欣吉已經出院,今天回到學校上課。
郝欣吉平日里就話少,在班里像個透明人,除了她那亮眼的成績,再無別的印象,是以她回來沒掀起多大波瀾。
她胳膊上牽著引線掛在胸前,只能暫時用左手寫字,老師們都對她多有關照。
自那天拿到銀行卡,南方還沒時間去醫院。
一直絞盡腦汁想著怎么才能把錢送出去,又不會突兀。
南方從后方看向郝欣吉,瘦弱的背脊,挺得筆直正在埋頭苦學,她輕嘆了口氣。
放學后回到家才剛至六點,南方寫完作業吃過晚飯,就窩在床上抱著手機愁眉苦臉。
萬分糾結幾天,仍未想出好的法子,煩躁地揉了揉眉心,她平躺在床上,直視頭頂。
腦海里搜索一切盡自己能力用到的人脈,忽而手機響起,嚇得她心尖微顫。
摸索著拿起手機接通,周之輝的聲音在聽筒里響起。
“南方,卡是不是還沒用出去?”
南方無奈:“是。”
周之輝難得笑道:“本來想著把卡給你看你怎么安排,沒想到拿了錢不會用。”
南方惱了:“爸有您這么損的嗎?”
“行了,我已經給你大伯母打過招呼,明天你去醫院腎內科找她,剩下的就看你自己怎么處理了。”
南方聞言眼睛一亮。
對啊,她怎么沒想到找大伯母呢,這么好一人脈竟被自己忘了。
“謝謝爸爸!”南方甜甜的道謝,周之輝心滿意足的掛了電話。
片刻后微信發過來一串電話號碼,是大伯母的。
南方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樂呵呵地沖進浴室洗漱,已經開始期待明天早上的太陽了。
但讓她失望的是,翌日清晨外面天氣陰沉沉霧蒙蒙,泛著青黑色,似乎隨時能落下雨來。
周南方在方嫂的叮囑下,帶了把傘出門。
自新世紀以來,華北醫院歷史沿革近百年,兩年前尚在外省的周南方的大伯母鄧玫被聘請回華北醫院任腎臟科副主任,到如今行醫已有30余年。
輕車熟路到達腎臟科醫生辦公室,南方在嘈雜的門口敲響門。
不一會門自內拉開,一張年輕陌生的臉露出來,南方瞟一眼他胸前的牌子,是一名主治醫師。
看向南方,他以為是家屬問道:“有事嗎?”
南方禮貌回答:“您好,我找鄧玫鄧主任。”
或許是每天找鄧玫的患者家屬太多顯然打擾了醫生辦公,他了然地自作主張推阻:“鄧主任在忙,你先等一......”還未等他說完,里面傳來一道中年女聲。
“小張,你去忙吧”小張應聲走開,給里面的女人讓開位置。
然后一個約五十多歲穿著白大褂的女人走過來,南方看向她的臉,笑了起來:“大伯母!”聲音清脆又爽朗。
鄧玫被她喊得眼角眉梢泛起笑意,細膩紋路橫生,“好久不見啊,小詩詩!”
南方羞赧地抿唇笑,這個久違的小名讓她回憶起了從前在青江大院里的時光,遙遠的令她都有些恍惚了。
自十二歲那年大伯一家舉家遷至外省后,他們就再未見過。
她抱住鄧玫的胳膊:“大伯母爸爸讓我來找您。”
鄧玫點點她的額頭:“我帶你過去病房看看。”
鄧玫帶她挨個去看了那四個同姓郝的腎衰竭患者。
鄧玫像平日里查房那樣,對幾位患者親切的關懷,要他們養好身體,一番言語鼓勵。
他們同樣的癥狀都是全身浮腫,又瘦骨嶙峋。
那種絕望不甘的眼神投射進南方的眼里,像是照進靈魂深處,激的她一身雞皮疙瘩。
鄧玫告訴她腎衰竭終末期的病人,也就是俗稱的尿毒癥患者,除了透析以及器官移植換腎沒有別的路可走。
但這每月的透析費用就能達到近萬元,積年累月下來,一般的人家是決計負擔不起的,因而往往到最后不是因為藥石無醫放棄治療,迫使大多數家庭主動放棄的,是巨額的治療費用,是貧窮打敗了求生的欲望。
周南方將深深的無力感壓進胸腔,她攥緊鄧玫的手,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鄧玫摸摸她的頭,女孩還小,今日見過這么多病人著實有些受不住。
把她送到樓下,鄧玫安撫她回去好好休息。
南方把早就準備好的銀行卡鄭重遞到鄧玫手里:“大伯母,您一定要幫忙!”
鄧玫收下,告訴南方:“你放心,現在醫院各科室都建立了成熟的公益救助機制,還有社會熱心人士不斷捐贈,只是目前器官移植的來源稀缺,每個人需要慢慢等這種機會,每個病人情況不同,分輕重緩急,你那位同學的爸爸暫時不會有大問題。”
南方點點頭,然后穿梭進濃霧中。
回去的路上她撥通了齊應榕的電話。
簡單問候幾句,南方切入正題,同他說明郝欣吉家的情況,以及自己的打算,又問他郝欣吉父親的名字。
齊應榕遲疑一刻后,連忙翻看學生信息冊,告訴了南方。
南方又把信息告訴大伯母,然后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心里的重量才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