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村里的人有的早早起床,去地里整理農活,晨曦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其衣!
孟浩也被父母早早的從溫暖的被窩中趕出,洗漱一番,上了學堂。
學堂之上,先生依舊是干燥乏味的說話聲,令人昏昏欲睡,孟浩則在底下睡得醉生夢死。
時間就這樣,一刻一刻,一天天的流逝,日子如水般流淌,平靜而沒有波瀾。
孟浩也已長到了十八歲,參加過幾次鄉(xiāng)試,年年落考,孟浩已經決定回家種地的那一年,孟云非逼著其子再去鄉(xiāng)試,天可憐見,孟浩終于在十八歲那年,考過了鄉(xiāng)試,中了秀才。
這一壯舉,可把孟浩的父母,高興的合不攏嘴,要知道,在這十里八鄉(xiāng)中,哪有幾個秀才,孟云與孟氏,擺了宴席,招待鄉(xiāng)里鄉(xiāng)親。
宴席之上,村里的人,都在夸獎,孟浩的本領大了,可以吃上公家飯了,一頓飯下來,孟云臉色通紅,醉醺醺的被妻子攙扶著回到臥室。
孟云打著飽嗝,對孟浩說道:“你小子,真給老子張面子,也不知道,我老孟家哪座祖墳上冒青煙了!”
孟浩無奈的一笑,只能連連點頭,隨聲附和。
孟云忽然盯著孟浩:“你小子,現在也大了,是時候,該給你尋摸一樁親事了。”
孟浩大吃一驚:“爹,不要吧,我現在還小著呢,再說……再說……”
孟云眼睛一瞪,罵道:“再說個屁,和你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都娶親了,特別是,王二那小子,他娘的,小孩都會打醬油了。”
“昨天,我還遇見老王頭,他娘的,抱著孫子在我面前顯擺!”
“爹,你趕緊睡覺吧!”
“臭小子,你要是不答應我,老子就不睡覺,不光今天不睡,明天也不睡,后天更不會睡覺!”
孟浩只好苦笑的點點頭,想糊弄過去,孟云看到孟浩點頭,這才作罷,脫衣睡覺,孟浩逃也似得出了屋子,卻沒看到孟云嘴角微微上揚。
“孩子,不是爹非要逼你,而是,想拴住你那顆老是想跑的心!”孟云看著孟浩的身影,自言自語道,兩行老淚,順著溝壑滴落下來。
孟浩早上還沒睡醒,就被孟云從床上揪了出來,揉揉顆惺忪的睡眼。
“爹,你這么早,喊我起來吃飯做什么事?”
“臭小子,還在睡,忘了你昨天答應我的事了嗎?”
孟浩一個激靈,睡意全無,撲棱著腦袋,:“爹,那是我為了安慰你說的,可不能當真,不能……”
孟浩得話還未說完,就看到孟云逐漸陰沉下來的表情,一句話又重新咽回了肚中。
沒有辦法,孟浩只好垂頭喪氣的說:“好吧,爹,我昨天說的話算數,我聽你的安排!”
孟云聽到孟浩的話,表情瞬間由陰轉晴,哈哈大笑道:“這才是爹的好兒子,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走,爹帶你去相親去!”
孟浩看到孟云的臉色變化,心里暗暗吃驚自己的老子,何時學會變臉的技巧了!
孟浩簡單的洗漱一番,跟著孟云帶著幾包甜點之類的禮物出了門。
“浩兒,這回給你看的是鄰村的女子,名字叫云草,聽媒人說,姑娘長得可俊俏了,父母也都明白事理,你小子,要是敢給我出幺蛾子,小心老子,打斷你的腿!”孟云惡狠狠的教訓孟浩說。
“一切都聽爹的話,爹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還不行嘛。”孟浩皺著臉說道。
“臭小子,你那是什么表情,這才對了,快到他家了,你他娘的,給我嘴放甜點,別給老子繃著嘴不說話,當個啞巴一樣。”
孟云此時話開始多了起來,總感覺交代孟浩的事情,總也交代不完,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提前寫一張紙上了。
當了女孩家里,女孩得父母對孟浩特別滿意,云草長得的雖說并非多么的出色,但是樸素,大方,特別是一雙大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
孟浩看到云草心里也微微有些激動,少年的心也蠢蠢欲動,孟云看到孟浩好像有幾分意思,心里大為高興,本身女孩就深得孟云的喜愛,這又要看到孟浩的樣子,心里的大石頭也放下了。
婚事在見面得七天后舉行,是雙方父母特意挑的一個日子,儀式辦的雖然簡陋,但是,也極為的熱鬧。
孟浩在不久之后,當了村里的私塾先生,倒也不用每天在地里勞碌,云草則是在家縫縫補補,勤勞持家,日子雖說并不富裕,但是也算的上豐衣足食。
時間就像指甲的流沙,無論你握緊或是不握緊,它都會從你的指縫中不聲不響的流逝。
兩年過去!
孟浩與云草生了一個男孩,取名為孟玉,意含玉的晶瑩剔透與富貴,孩子長得極像孟浩,云草生下孩子的那一刻,孟浩哭了,連孟浩自己都不知道這眼淚到底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流下的。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徹底長大了,他也明白了,自己父親以前經常看自己的那種眼神,表達的是什么樣的意思,那一刻,他知道了,什么叫承擔,年少輕狂這幾個字,也逐漸從他的字典中慢慢隱去。
時間飛快,又是七年過去!
孟浩的孩子已經開始慢慢學會讀書識字,孟浩看著妻子云草的面貌已經出現淡淡的皺紋,而自己得雙鬢也開始逐漸霜白,心里微微難受。
這幾年來,孟浩每天晚上都會被噩夢驚醒,在夢里,他看見自己,殺氣騰騰,平靜的臉上,永遠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孟浩很恐懼,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做這些夢,他不敢告訴妻子,也不敢告訴自己的父母,但是,這夢隨著時間慢慢推移,越來越反復,并且逼真。
有時候,孟浩開始懷疑哪一個人才是真正的自己,白天的時候,他甚至都感覺自己就是在做夢,而做夢的人,正是每天晚上夢中的那個孟浩。
這種情況隨著時間,不僅沒有回轉。而且,越來越嚴重,孟浩完全沒有了思想,蓬頭垢面,衣衫不整,妻子云草大聲的呼喊,他聽不清楚說些什么。
父母不計其數的垂淚,也絲毫沒有喚醒孟浩的混沌。
孟浩每天都坐在村邊的河邊,看河水呼啦啦的流淌。看水里的波紋一圈圈的蕩漾,村里的人都叫他孟瘋子,妻子云草每天以淚洗面。
又是十年過去。
孟云看到孟浩這么多年來,竟然沒有一絲好轉,終日郁郁歡寡,最終心有郁結而終,其后,母親因為丈夫的死去,兒子的瘋癲,三年后也隨即離開。
妻子云草看到丈夫的瘋癲,無奈之下,只能將孩子寄養(yǎng)在父母家里,自己不離不棄的守著丈夫,起早貪黑的做工,養(yǎng)家糊口,又要伺候瘋癲的孟浩。
兩年后的冬天,妻子云草感染風寒,不舍的花錢買藥,病情加重,又加上無人照顧,還要做工,最終,重病而亡。
妻子云草的家人聽后,來到孟浩面前,狠狠地將孟浩打了一頓,其子孟玉,更是眼角含淚,打了孟浩一巴掌。可是,孟浩依舊混混沌沌,毫無反應。
那年秋天,落葉滿地,蕭瑟之意,遍布天地間,其子孟玉與孟浩斷絕父子關系,從此之后,形如陌路,素無來往。
二十年過后!
孟浩已經雙鬢雪白,身子佝僂,靠村里人的施舍而勉強生活,依舊瘋癲,十年如一日的嘴里說:“真真假假,實實虛虛,何為夢中人,又何為人中夢!”
村里人已經見怪不怪,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了孟傻子這個名字。
孟浩依舊每天看著村里那幾十年來從未干涸的河流,一日復一日,一年又一年,孟浩的神智已經完全混亂,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死亡活著,嘴里依舊重復一遍又一遍的那句話。
五年時光過去!
孟浩的身子已經愈加的佝僂,甚至,連走路都成了他最大的問題,但是。他依舊鍥而不舍的去看村頭的河流,若是,走不動了,爬著也要去,無論刮風下雨,陰晴圓缺。
村里的一代又一代的人,見證了孟傻子奇特之處,只是心里暗暗感嘆他生命的頑強,也沒有人知道孟傻子具體的年齡,也逐漸了忘了他的名字,只知道,別人一直叫他孟傻子。
三年后的一個雨夜,孟浩的身體已經幾欲慘敗不堪,躺在四處漏雨的茅舍,呼吸困難,每一次吸氣,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如同一條頻臨死亡的魚。
孟浩看到雨點打下來,落入地上,形成一道道波紋,繼而,形成了一個個水洼,而當太陽出來之后,地上的雨水,又重新的消失不見。
孟浩的眼睛逐漸恢復清明,嘴里喃喃自語:“何為真假,何為虛幻,雨水是真,蒼穹為幻,生于天地,這是真,死于天地,這是幻!”
孟浩的神智逐漸清晰,眼中光芒愈加強盛,其佝僂的身子,逐漸直立而起,散發(fā)咄咄氣勢。
“孟某,還有心愿為了!”
孟浩繼續(xù)佝僂著身子,來到孟云和孟氏的埋葬之地,此地。已經荒草叢生,隱隱可見兩座墳頭。
孟浩雙膝下跪,鄭重的磕磕了三個頭。
“這一世,你為孟某父母,孟某未能盡到孝心,是為不肖!”
孟浩站起身子,來到寫著其母云草之靈位的牌子面前,眼中閃過一絲,極為心酸的悲痛。
“下次我路過,人間已無你!”
似乎天空中的雨滴,又多了一滴落入這塵世間,只是,這顆雨滴,極為渾濁,落在地上,久久不能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