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前,在鄆城的一家客棧,齊江還第一次見到那個少年。
齊江還的酒壺空了,他隨意選了一家客棧打酒,店小二收了錢拿了酒壺去打酒的空隙,那少年進了客棧,他至今都記得對少年的第一印象——邪里邪氣少年郎。少年長得好看,但身上邪氣的氣質太重,讓人第一印象就不太好。
齊江還記得那少年當時穿著一身白衣,拿著一把墨色長劍,將劍往桌上一放,喊了一聲店小二,便坐下了。那少年注意到齊江還的目光,側過頭來,目光相對,齊江還迅速轉移了視線。正好店小二拿著酒壺來到大廳,他站起身走了一步,這時,突然響起一聲摔桌的聲音,緊接著噼里啪啦盤子粉碎的聲音響起,齊江還暗道一聲不好,眼疾手快地飛身到店小二身邊,接過他因受驚嚇而手軟從手中脫落的酒壺。
“嚇我一跳。”接住酒壺后的齊江還拍了拍胸口,然后看著隔壁桌還處在打斗中的幾人,十分氣憤道:“年輕人怎么那么沖動啊,差點壞了我的好酒!”
不知這句話是哪里不妥,惹到了那桌人,那打斗中的某個人忽然停下動作,沖他打來。他就這樣迎了一招,然后其余人都沖著他來了,他沒辦法,只能挨個打了回去。
“兄臺,這劍借你一用?”
齊江還對著那少年滿含真誠的笑意愣了一下,接過那少年扔過來的劍。
后來他把那幾人打的屁滾尿流,狼狽逃離。那少年慵懶地坐在一張桌前,吃著一根雞腿,笑著看他。
“這劍叫什么名字?”齊江還把劍還了回去。
“尋回。”
“好奇怪的名字,誰取的?”
“我夫人。”
“?”
“兄臺為何這表情?”
齊江還有些不可置信地結巴:“你有夫人?”
“自然。”少年一笑:“怎么,不像嗎?”
齊江還實事求是:“不像。”
看著那么邪,怎么會找到夫人呢。
“哦,那你沒有夫人?”
齊江還:“……沒有。”
“哦,”少年笑了笑問:“兄臺叫什么?”
“齊江還,”他回答道,又問,“你呢?”
“沈天世。”
沈天世后來都喚他齊長老。
“齊江還。”
沈天世很少這樣連名帶姓的喊他。
這一聲“齊江還”將他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眸子映照出來人清晰的眉眼。
末了,齊江還笑容綻放,綻放至一半,徒然頓住,看著一張滿覆皺紋的面龐突然出現在眼前。
齊江還嚇了一跳,連退兩步:“孫長老,你你……”
孫長老抽回原本想動手的右手,莫名道:“教主都在這兒站半天了,你怎么還愣著?眼神竟這般不好了?”
齊江還眉頭一皺,狠狠瞪著孫長老,不肯承認剛剛走神了,更不愿承認自己眼睛的確不好使了,便道:“莫要胡說八道,教主明明剛到,我看見了。”
是了,方才進門的這少年一身正氣,和記憶中另一個少年的氣質完全不同。
他只是長得有幾分像他,但卻不是他。
“教主,”齊江還走到沈期遇面前,“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沈期遇挑了挑眉:“就在你剛剛對著煉藥爐跪拜的時候。”
齊江還:“……”
其實我問的是什么時候回教內的,并不是問什么時候進這屋子里的……但,齊江還心想算了,還是不解釋了。
“那,不是……”
“來,讓本教主看看你的成果。”
齊江還臉上先是喜悅后是愁緒。沈期遇已經越過他走向煉藥爐左后方的屏風處。齊江還看著他在屏風后的一張坐墊上坐下,便也快步走了過去,孫長老有自知之明的站在原地沒跟過去。
“孫玄。”
“欸,教主。”
“你先回吧。”
“是,教主。”孫長老一副解脫了的表情快步走出煉藥房,回去的一路上孫長老的腦子里都回放著教主去時一路的諄諄教導。
沈期遇稍稍捋了捋衣袖,將手掌朝上,手指放松的彎曲著,他的手腕很白很好看,血管明顯卻不突兀。
齊江還將手放了上去。
安靜的室內,齊江還眉頭緊蹙,嘴巴抿成嚴肅的弧度,片刻后,把脈的那只手輕輕收回。
“……”
但他沒有開口。
靜默片刻,沈期遇抬眸看他。
齊江還稍稍嘆息:“教主,這脈象……”
“直說。”
“那屬下就直說了,”齊江還斟酌了下措詞:“脈象上來看,是那只往生蠱長大了。”
沈期遇淡淡掃了他一眼,“還有呢?”
齊江還是個大老粗,說話一向直白,此刻嘴巴里卻像是含了一塊冰似的,話到了嘴邊直打顫,出口卻很艱難。
“教主,你這時日……”
“無多。”沈期遇平靜地替他說出了下半句。
齊江還嘆了口氣。
沈期遇盯著自己的手看了看,又問:“你能看出來它現在走到哪兒了嗎?”
齊江還聞言,眉頭緊蹙,伸手捏住沈期遇的衣領,慢慢往下拽,試探性地問:“或許,到了心口處?”
沈期遇冷冷一笑:“齊江還。”
齊江還嚇一跳,迅速縮回手,給面前這人磕了一個響頭:“屬下口不擇言,屬下有罪,還請教主輕罰啊!”
“嗯,”沈期遇點點頭,“抬頭看一下。”
齊江還聞言抬起頭,視線落在沈期遇衣領子上。
衣領被他方才拽開了一些,此刻露出白皙的鎖骨。
沈期遇右手又輕輕往下扯了下衣領,然后他一頓,右手轉向腰間,輕易拉開了腰間的束帶,再去下拉衣領,“能看清嗎?”
齊江還微微瞇起了眼睛。
沈期遇鎖骨中間豎著一道淡紫色的極細的血管,綿延伸至小腹。
齊江還瞇起地眼睛緩緩睜大,好一會兒才顫抖地吐出一個字。
“能……”
齊江還看著沈期遇:“它為什么可以穿過心口,直達……”
沈期遇淡淡道:“這不是你的領域嗎?你來問我?”
齊江還:“……”
沈期遇整理了下衣領,諷刺一笑:“我一直以為它的終點是我的心口處,但好像不是。”
齊江還蹙眉:“那是哪兒啊?”
沈期遇冷冷掃他一眼,齊江還咳咳道:“教主,我是在思考,不是在問你。”
沈期遇閉了閉眼睛:“我最近時常使不出內力,身體各個地方都會時不時的疼痛,有時晚上還會頭暈目眩,這些癥狀,都是在這根‘線’越過胸口之后才逐一出現的。所以,我想,它的終點,應該快到了。”
齊江還不知該說什么,他看著眼前的少年,總覺得這一刻的他很像當年那個少年,遇事冷靜,甚至是生死大事也可以云淡風輕的說出來,仿佛將要面對死亡的不是他,只是那個往生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