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茳又讓周財將胡商胡里安找了來。這些日子，胡里安一直受到裴茳的資助，逐漸擺脫了困窘的局面，更堅定了回大食的決心。為此，他也有意識收攏當年為了活命而星散四處的水手們，為駕船回大食做好相應的準備。

　　裴茳一召喚，胡里安立刻就趕了過來。這是他的大金主，也是他回到家鄉東山再起的希望，如何敢怠慢。

　　裴茳將準備在三國建立商行的打算告訴了他，并說道：“名義上這個商行是你的產業，但實際上的經營權和決策權都是我的。你只需要安排幾個人，跟著我的人去就行了。為此，我愿意給你這個商行的二成干股，每年年底給你分紅。”

　　好吧，這就是白撿來的錢，誰會不要？更何況，辛苦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屬下。

　　再說，為了能順利回到大食國，哪怕是沒錢也要干啊。這就是件不容拒絕的事。

　　胡里安答應了下來。裴茳讓周財拿了一百貫錢給胡里安，授意由胡里安出面去運作商行組建的事務，并去官府拿到各國行商的通關文書。商行的名稱，裴茳隨意取了一個，就叫“四海行”。

　　因為還要籌備四海行行商各國的貨物，這件事便轉交給周財盯著。等各式貨物備齊，胡里安胡人人選到位，李坤和童容恭就可以出行了。趙黎平則要等齊適高到了金陵之后，再由齊適高派船直接北上契丹領土。

　　做完這些事，裴茳便帶著綠珠等人回了烏家莊。一同隨行的還有洪佻一家與二十名江北豪杰。李坤等三人與各自選定的三位助手則留在金陵，在周財的協調下，直接到了胡里安在東市的鋪子里幫助胡里安籌備四海行開業之事。為了打響四海行的名頭，胡里安在東市另外租賃了一間跨院作為門面，裴茳還專門將肥皂作為四海行的獨家經營商品，又讓魯重樓緊急調了一批齊適高拿來銷贓的貨物，以及契丹、女直和新羅三地的特產，來充當門面。還有一些人手暫時留在洪佻府中，充作洪府的護衛。

　　洪佻一家子是專程到烏家莊拜見裴老爺子的。兩家既然已結為通家之好，洪佻按規矩就要來拜見長輩。

　　到了烏家莊之后，看到整個莊子都在大興土木，洪佻忍不住暗暗咂舌不已。裴茳這是準備大干一場的節奏啊。

　　裴老爺子很是喜歡洪熙和洪素兩兄妹，拉著兩兄妹的手說笑個不停。年紀越大，越是喜歡小孩子，最羨慕的就是兒孫環繞膝下的天倫之樂。只可惜兩個孫子都未曾婚配，洪熙洪素兩兄妹的到來，也算是稍稍填補了他內心的遺憾。

　　裴茳將洪佻單獨叫到了書房，捧出自己規劃的藍圖，一一解釋給他聽。學堂、各種作坊、肥皂和香水等等，事無巨細，全都交代個清楚。洪佻是他未來計劃中很重要的合作伙伴，以誠信相待，才能善始善終。所以，哪怕是火藥作坊的事，裴茳也沒有瞞他。

　　當然，火藥的配方還是只能捏在自己一個人的手中。這是人間終極大殺器，哪能輕易泄漏出去。

　　“你的意思是說，你做的這種火藥，幾斤就能炸塌一整幢房子？”洪佻吃驚不已。他不是那種孤陋寡聞之輩，火藥的名頭早就聽說過了，卻真的沒想到裴茳研發出來的火藥居然厲害到這種程度。

　　裴茳笑著點了點頭：“你若是不信，下次我們偷偷跑到山里去，我給你演示一下。只是這事是絕對機密，可萬萬不能泄漏出去。火藥這東西，現在還沒到拿出來用的時候。”

　　洪佻的心中一陣狂跳，頗有點興奮。從裴茳所展示給自己的藍圖來看，所圖著甚大，再聯系之前裴茳一定要組建情報機構的表現，洪佻隱隱覺得裴茳似乎有著一種非常遠大的志向。

　　夷洲島大開發？

　　這或許只是裴茳所有計劃的開端。

　　洪佻抿了抿嘴唇，問道：“青雀，你的志向是什么？”

　　裴茳抬起頭，眼中一陣迷茫，喃喃道：“我的志向么？很簡單，就是想做一個自由自在的人。”

　　“自由自在的人？”洪佻濃眉一皺，不知道裴茳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本來以為裴茳會說一些“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之類慷慨激昂的話，卻不料竟是“自由自在”四個字。

　　“對。我想做個自由自在的人。”裴茳的眼神逐漸清澈堅定起來。

　　洪佻不解道：“想做個自由自在的人很簡單啊，隱居山林就行了。比如說在這烏家莊隱居，每日里讀書、打獵、釣魚，也算活的自由自在了，你又何必做這么多事呢？”

　　裴茳搖頭笑道：“隱居在這里就算是自由了？洪大哥不曾聽過一句話么？破家縣令、滅門的府尹！我們若是無權無勢，朝廷隨便一個小官，就能操控我們的命運，這算什么自由？”

　　洪佻這才有些明白裴茳的意思，眉毛一軒，道：“那要依你的意思，在唐國，哪怕是皇帝也是不得自由的。這天下又哪里有絕對自由的人？”

　　“確實沒有絕對的自由，哪怕是做了皇帝。”裴茳點了點頭，“但相對的自由還是可以去爭取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就是想掌控自己的命運。”

　　“我命由我不由天？”

　　裴茳笑了起來，扯過桌上一張地圖，那是他空閑時隨手畫的亞洲一帶的地圖，按照后世的記憶，標注出契丹國、女直、新羅、日本、晉國、唐國、越國、馬楚、西蜀、南漢等等。

　　“我前面說的過于文藝了。洪大哥你看，這是我畫各國形勢圖。契丹南侵之后，北方風云變幻，但最終的結局只會有兩個，要么是契丹飲馬黃河，黃河以北之土地成為異族的跑馬場；要么是契丹被新起的軍閥勢力驅逐出中原，晉國被新起的軍閥所取代……”裴茳在地圖上指指點點，分析國家大勢。

　　洪佻心中一動，突然想起李坤領取的任務，不由問道：“青雀是否認定了劉知遠就是那股能驅逐契丹并取代晉國的新起軍閥？”

　　裴茳笑著點頭道：“耶律德光發動此次南侵，動用三十萬兵馬，幾乎可以稱得上是舉全國之兵南侵。但是他用力過猛了，忽略了后勤保障的問題。晉國連年大戰，民不聊生，哪里還有能供養三十萬軍馬的能力。契丹人慣于以戰養戰，依靠的是擊敗敵軍之后搶掠為生，但是如今的晉國根本已經搶無可搶了……所以，時間是站在晉國這一邊的。只要晉國能夠守住城池，長期堅持下去，契丹人只有退兵一途。”

　　“契丹必敗？”洪佻問道。

　　裴茳搖頭道：“不能說必敗，只能說必退。契丹人退出中原之后，晉國在這一場國戰之中也是民心盡喪，頹勢已現，必會被新的軍閥力量所取代。我想不出，除了劉知遠還會有誰？”

　　北平王、河東節度使劉知遠是晉國唯一能力敵契丹，并多次擊敗契丹入侵的統帥，無論實力還是聲望，晉國各路軍閥還沒有誰能與他比肩。

　　洪佻雖知這不過是裴茳對北方局勢的推演，但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確實有幾分道理。

　　“晉國敗亡，契丹退出中原，劉知遠代晉自立。這些與你說的自由有什么關系？”

　　裴茳低嘆道：“劉知遠代晉自立，軍心士氣必勝。而契丹三十萬兵馬南征無功而返，幾年之內都將無力再度組織起南侵的力量。劉知遠在得到這寶貴的幾年休養生息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一定是南侵唐國，既可掠奪民力，又能加大他的戰略縱深。以唐國的軍力和國力，你覺得有幾成勝算？”

　　洪佻大驚失色：“劉知遠會發動南侵之戰？”

　　歷史上的事實當然不是如此，真正發動南征之戰的是周世宗柴榮。這件事裴茳當然不敢說，要不然就變成元成宗那樣的神棍了。

　　然后裴茳大的方向并沒有說錯，郭威也罷，柴榮也罷，國勢昌盛壯大起來的根本原因就是契丹自這次大規模南侵無功而返之后，幾十年內都沒能組織起像樣的南侵戰爭，讓后周獲得了非常難得的休養生息的機會。

　　劉知遠若不是死的太早，郭威和柴榮哪里有崛起的機會？

　　“不錯，十年之內，北方必然會發動南征之戰。到了那一天，我們都有可能會成為亡國奴，哪里還談得上自由不自由？活著才是我們最大的愿望。”裴茳嘿嘿冷笑。

　　“那你是不看好唐國能力挽狂瀾？所以才準備依靠自己的力量來爭取自保？”洪佻肅然道。

　　“自從我去了一趟福州之后，我對唐國的軍隊就再也不抱希望了。”裴茳苦笑著說道，“只有靠自己，才能在這個亂世活下去。也只有先活下去，才能去談自由不自由的事。”

　　“我明白了。青雀，讓我們一起努力，先想辦法如何活下去吧。”洪佻站起身來，鄭重地對裴茳說道。

　　原來烏家莊的一切，都是為了將來能活下去所做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