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太守把頭埋得很低很低,就像要把它插入地里,額頭的汗不住地往下流,滴到了光潔的地面,他的雙唇緊緊抿成一條縫,右手大拇指被其余四個指頭深深地按進掌心,心里像有幾百匹馬奔騰,他在等著軒轅宇晟的責罰。
軒轅宇晟沒有責罰他,只是喝了口茶問道:“蘇大人,你在這城中過得可好?”
宇晟的聲音很冷,仿佛隨時能把人凍成一尊雕像。蘇太守嚇得“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聲音顫抖地像在冰窖里待了很久,語氣里有驚慌,有悔恨:“下官失職請......請......請王爺責罰。”
宇晟冷笑:“蘇太守這話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啊。”
“惡狼幫為禍蘇滬城已久,罪行罄竹難書,下官辦事不力,多年來雖有大批人證物證,卻未將罪犯捉拿歸案,愧對圣上提拔,請王爺責罰。”蘇太守伏在地上的身體不住抖動,看不出是羞愧還是害怕。
“罰便算了,皇上憐你年老體弱,此番命我前來請您回鄉修養,不知蘇太守可愿意?”宇晟的聲音很溫和,語氣里的寒意令人膽顫。
“愿意!愿意!”蘇太守連連叩首。
“好!今后你這職位便交給枕河縣縣令余書慶,你回去收拾收拾,等余書慶到此交接,之后便回鄉休養吧。”宇晟看了跪在地上的蘇太守一眼,又慢悠悠喝了口茶。
“罪臣告退。”蘇太守叩首離去。
“你就這么放過他?”衛毅之有點兒不甘。
“不放還能怎樣?一來他年紀太大,讓他老死獄中只會增添些不必要的麻煩,父皇肯定是不愿的;二來他這個人為官也算清廉,就是太過膽小,此次回去估計也會終日擔心惡狼幫余孽尋仇睡不安穩,這個懲罰于他而言不比入獄更痛苦么?”宇晟笑道。
看宇晟這么說,衛毅之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問:“何正文和木洪達逃走了,他們二人定有一人是衛政施,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衛政施這人可有什么弱點?”宇晟不答反問。
“三百多年了,即使他有什么弱點,今人又如何得知?”
“看來要審一審這個趙啟龍了。”宇晟看了一眼身旁的侍衛周奇,周奇立馬步出正廳吩咐門外衙役:“去提趙啟龍。”
“是。”衙役朝牢房走去,不一會兒便提來了趙啟龍。
趙啟龍到宇晟跟前,看清宇晟,眼睛瞬間睜大,滿臉驚訝:“是你!”
“是我。”宇晟把玩著空了的茶杯,沒看趙啟龍一眼。
“你是誰?”
“審你的人。”
“審我?你們?”趙啟龍看看宇晟,又看看坐在他旁邊的衛毅之和站在邊上的周奇、周賀,突然笑了。
“沒錯,我們。”
“你們有什么資格審我,這里不是公堂,也沒有官爺,還審我?哈哈哈哈!”趙啟龍笑得更歡了。
“憑我剛剛免了蘇太守的職。”宇晟不急不緩道。
趙啟龍笑不出來了,他一開始以為自己只是得罪幾個公子哥就被人抓了過來,還當宇晟只是個喜歡動私刑的紈绔子弟,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審他的人是官,一個比蘇太守大得多的官。
“說吧,眾相寺的那首打油詩是誰寫的?”宇晟看著笑容僵在臉上的趙啟龍問。
“官爺饒命!那首詩是......是.......是誰我也不知道啊。”趙啟龍倒還識相,知道自己的惡狼幫真的被官府端了,連忙跪在地上討饒。
“你不知道,那誰知道?”
“何正文和木洪達。”
“你不是惡狼幫的幫主嗎?”
“我是幫主,但是惡狼幫真正的管事的人不是我啊,之前是木洪達,后來是何正文。”
“我看你也不像管事的,管事的哪有你這么慫的。”宇晟笑道。
“是!是!”趙啟龍連連認慫。
“說說吧,木洪達跟何正文的關系。”
“關系?這......他倆沒關系啊。”
“那他們為什么讓你管事?”
“一開始是木洪達想謀害老幫主,找我幫手,承諾給我幫主之位,我沒細想就答應了。本來想著我只是放個哨,人由他殺,我當幫主白撿了個便宜,誰承想老幫主死后木洪達推我當幫主,沒人服,倒是那個木洪達在幫中頗得民心。后來我才知道他派人四處散播謠言說是我殺老幫主,他被我用妻兒威脅,才不得已推選我為幫主。后來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讓那些長老都支持他,我就成了一個有幫主之名,無幫主之實的傀儡。惡狼幫種種惡事全被算到我頭上,若不是利用幫主之位還能震懾一下別人,拿點好處,分贓時能分的錢也不少,我早不愿做這幫主之位了。”
“這天上掉餡餅的事兒你也能信?”
“木洪達誆我,說他不在乎幫主的虛名和權力,殺老幫主只因為多年前他大兒子是老幫主親手所殺,我幫了他,他定會幫我穩坐幫主之位。”
“他大兒子真的是你們老幫主殺的?”
“是老幫主逼他殺的。”
“那老幫主還能留他?”
“聽說是他兒子犯了幫規,他為自保,把自己兒子活活打死了,還自斷一臂,表示會誓死效忠,老幫主見他忠心就把他留下了。”
“這人可真夠狠的。”衛毅之聽著宇晟和趙啟龍的對話,聽到木洪達為自保殺子斷臂時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種人你還敢信他?你這膽子可比我想的大多了。”宇晟嘲諷道。
趙啟龍低頭嘆了口氣:“我當時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看他計劃周詳,以為自己只要在他殺人時躲在暗處放個哨就可以輕輕松松得到整個惡狼幫,誰曾想......”
“他為什么讓你放哨?”
“因為我會模仿動物叫。按照計劃,他的人會每天往老幫主飯菜里下一種名為'夢死'的毒。這毒常人察覺不了,下足49天,老幫主就會昏睡一夜,他在這時候進去殺人,我躲在暗處放哨,如果有人來我學一聲貓叫,他就跳窗逃走,這樣即使計劃不成,老幫主醒后也不會懷疑他和我。”
“以他的性子,殺了你們老幫主為何沒殺你滅口。”
“他想留后路。我若當了幫主,惡狼幫惡行全推我身上,他就可以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退到哪里,他豈會不知你是個膽小怕事的人,有什么一進衙門就全招了。”
“他可不怕衙門的人,他怕誰知道他作惡我也不知,我只知道他似乎很怕自己做過的壞事讓某個人知道。”
“那說說何正文吧。”
“何正文是我們劫回來的,剛開始他對我們畢恭畢敬,后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木洪達很聽他的話,他讓干嘛,木洪達就干嘛。”
“那首詩是何正文寫的?”
“不是,我聽何正文說過,那么爛的詩他不屑于寫。”
“你知道寫那首詩等同于謀反嗎?”
“我知道,那是他們瞞著我干的。那首詩鬧得滿城風雨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們找人寫了詩,我至今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要那么做,我以為多了很多平民百姓投奔我們,官府會更加忌憚惡狼幫,也就沒再理會。”
“他們要造反你知道嗎?”
“我......我......”趙啟龍眼神閃爍,不敢回答。
“說!”宇晟喝道。
“官爺饒命啊!事情都是他們干的,跟我無關啊!”趙啟龍嚇得趴在地上鬼哭狼嚎。
“好一個跟你無關!他們都要推你當皇上了,你還能說這事與你無關!”宇晟憤怒地盯著趙啟龍。
“小人知罪!小人該死!我以為事情跟當幫主一樣,他們負責策劃和做事,事成我只要聽他們的話裝裝樣子,就能有數不盡的金銀美女供我享用,小人被名利蒙了眼,小人知罪!”趙啟龍認錯倒是極快。
“你以為他們真的能讓你當皇帝?”
“能......吧......”趙啟龍的回答充滿了不確定。
“話說回來,你怎么會覺得他們一定事成?”軒轅宇晟對他們會不會真的讓趙啟龍當個傀儡皇帝沒什么興趣,他感興趣的東西在別處。
“因為何正文。”趙啟龍這次答得極快。
“什么意思?”宇晟眼睛亮了起來。
“雖然我不知道之前何正文是怎么搞定木洪達的,但是我知道何正文肯定能搞定木洪達——因為他不是人,總會有些歪門邪道的法子。”趙啟龍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絲顫抖,好像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說下去。”
“兩年前八月十五日丑時左右,我從天仙樓回幫會。當時錢用完了,打算去找木洪達要,經過何正文的院子時聽到身后有奇怪的聲音。因為幫里時常有不怕死的人來尋仇,所以我有些害怕,就躲進了院子外的竹林。我想著身后如果是我們幫派的人,那我就走出去打個招呼,如果不是我就先看看情況再決定出不出去。當時我看到了何正文朝他院子走,就在我想去打招呼的時候我發現了他身后居然有一條長長的尾巴,我以為自己看錯了,借著月光又看了幾眼,我很確定那就是一條尾巴,因為那條尾巴上的鱗片很有光澤,月光照下來,鱗片光澤感很強,就像會發光一樣,那絕對不是人會有的東西。”趙啟龍一邊說,一邊發抖。
“就因為這樣你就覺得他不是人?”
“那天之后我都不太敢看何正文,但是我發現他策劃的很多事情總是透著幾分奇怪。”
“有多奇怪?”
“他很多計劃里通常只有他一個人,每次任務完成的都很快,該搶的金銀一分沒少,但是尸體都看不到。聽一些去現場檢查有沒有漏掉的財物的幫眾說,每一次的現場都跟野獸攻擊過一樣,他們認為是何正文為了避免官府追查,刻意把現場布置成那樣,但我覺得那只野獸就是他!一定是他!”趙啟龍的語氣就像真的看到了野獸襲擊人的現場一樣,滿是驚恐。
“這只是你的猜想。”
“不可能!如果是猜想,怎么解釋那些偷偷跟著他去現場的幫眾都會被他處決掉?”趙啟龍突然提高了音量,他對自己的猜想深信不疑。
“如果他真想隱瞞什么,你看到了他的真身,為何安然無恙?”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趙啟龍好像在刻意逃避著什么,不停搖頭。
“你知道他有什么弱點嗎?”宇晟又問。
趙啟龍沒有回答,還是重復著那句“我不知道”。
宇晟站起來,看向周奇和周賀,吩咐道:“帶他回牢房,嚴加看管。”
周奇、周賀一人夾著趙啟龍一只胳膊,把他從地上提起來帶了出去。出去的時候趙啟龍嘴里還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
“你覺得趙啟龍的話可信嗎?”宇晟轉身問衛毅之。
衛毅之站起身,看著門口的方向道:“寧可信其有。”
“趙啟龍還有事情沒跟我們交代清楚。”宇晟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
“看他的樣子估計問不出什么了,我想我們應該從木洪達著手追查。”衛毅之對宇晟說。
“先讓人去牢房找惡狼幫其他幫眾求證下趙啟龍話里的真實性吧,順便問問他們知不知道木洪達或者何正文的弱點。”宇晟生平第一次遇到這么荒唐的事情,所以再怎么趕時間,他也愿意先慢下來把事情理清楚。
衛毅之剛要回“好”,軒轅卿沅就從門口走了進來,拉著宇晟撒嬌:“八哥哥,你這段時間怎么都不陪我玩嘛?”
宇晟摸了摸卿沅的頭,寵溺笑道:“八哥哥最近很忙,你讓衛大哥陪你好不好?”
卿沅把眼光放到衛毅之身上,眼球滴溜溜轉了一圈,甜甜說道:“衛哥哥,你陪我出去玩好不好呀?”
衛毅之哪里有心思搭理卿沅,剛想拒絕,就看到宇晟投來的“求救”目光,只能無奈道:“阿沅想去哪里玩?”
“我初來蘇滬,不知哪里好玩,自然全憑衛大哥做主。”卿沅開心答道。
“聽說眾相寺明日有素肉宴,阿沅要不要去嘗嘗這素菜做的葷食?”衛毅之笑著問卿沅。
“好啊!好啊!”卿沅拍手道:“那衛哥哥說好了,明天我跟心邰姐姐、楊桃姐姐來找你,你帶我們到眾相寺嘗一嘗這素肉宴。”
“嗯,一言為定。”衛毅之笑著點頭。
卿沅收到約定后,一蹦一跳地離開了。
“你怎么會想去眾相寺?”宇晟知道衛毅之要去眾相寺的目的不會那么簡單。
“無論趙啟龍說的事情是真是假,何正文作為一個外來客,能策劃眾相寺的事至少說明他去過那里。事件里眾相寺佛像手掌指向趙啟龍家,說明他對眾相寺和趙啟龍老宅的位置都非常熟悉,所以想去看看有沒有什么線索。”衛毅之分析道。
“手掌。”宇晟輕輕念著這兩個字,突然眼睛亮了起來:“明日我跟你們一起去眾相寺。”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衛毅之不解。
“船到橋頭自然直。”宇晟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