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代序,寒來暑往。
院籬上的薔薇花已然凋零,池塘里的浮蓮漸漸焦黃,草葉尖總是掛著瀅瀅露珠……天氣新涼,不覺小半年過去,時已至初秋。
費蓉兒枯坐在琴旁,細滑如柔荑的手指搭在琴面,卻是不彈。
采蕭清掃屋子,一見她沒精打采的樣子,將手中撣子重重一摔:“小姐,都已經半年了,你還對他念念不忘,他若是個有情人,早就該來了。”
當初安慰小姐,說張公子很快即來的是采蕭,現在勸告小姐,讓小姐忘了張公子的也是采蕭,不過她的看法自有一般道理。
采艾的性格跟小姐類似,想法也比較相近,她邊擦桌子邊說:“或許張公子有事來不了吧!”她停下手中的活,嘆氣道,“哎!當初該詢問他住址的,也方便寫信給他。”
“難道他不曉得給小姐寫信?真是天真!”采蕭眼神中盡是蔑視,“自古癡心女子負心漢,估計他一轉身,早已忘得一干二凈了。”
“采蕭的話似乎有些道理。”采艾想了想,對琴旁的人說,“小姐真的有那么喜歡他嗎?”
費蓉兒抬眼,看向問話的人,緩緩地說:“他是我的知音,只有他能夠聽懂我,從他的樂聲中,我也能感受到他,與他交流中,仿佛有一種心有靈犀、不可言喻的美好,熱誠,絕不虛偽,我相信我的感覺沒錯!”話到這里,略顯無神的雙眼竟然放出光亮來,臉上泛起一絲甜蜜味道。
千金易得,知音難求。大約只有能聽懂她的人,才能勾起她的愛慕。
以她在音樂上的境界,自然曲高和寡,而現在不僅有人能聽懂她,還能同她共曲和鳴,甚至指引她走出思愁困境,讓她看清前方的道路。
在此之前,她曾想象過愛慕的百種方式,其中有包括一見鐘情的,但絕對沒有一種,見也未見即已經戀上一個人的,而她就恰好遇見了——未見其人,仿佛其人已在眼前,初見其人,即一見傾心。
“什么知音不知音,你那么鐘情于他,說句不好聽的,只是因為你見過的男子太少,以為天底下就他最好。”采蕭一臉鄙棄,又帶擔憂地說,“‘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小姐還是醒醒吧!”
半年前,她滿心期待,只因那人說了一句——不久即來。
日復一日,她相思相慕,別有萬縷離愁別緒,縷縷難分解難。她日日往來行云榭,也只為一覓那個人的影子。
終于,那顆飽含熱度的心,仿佛在炙熱的夏季過后,被初寒澆滅了一般,只留下些許余溫,但那一點余溫,足以令她遐想,她愣愣地說:“我相信他會來!”
采蕭急得直咬下唇:“你還相信他會來!說好登門致謝,分明就是言而無信!他這種薄情寡義之人,十有八九,早已經有妻室了。”
費蓉兒猛一側頭,厲聲說:“有妻室又如何!他不是薄情寡義之人,我不許你這么說他。”念及于此,只剩下余溫的心,又迅速熱烈起來。
采蕭感覺好心被當驢肝肺,饒是她性格強勢,還是經受不住這樣的委屈,一氣之下,轉身跑開了。
費蓉兒望著她的背影,面無表情,許久之后,又感到一些愧疚。
這時,有慶前來傳話:“小姐,主人讓你去去前院。”
費蓉兒的起居生活都在內院,往前院的次數,一月不會超過三次。
她隨有慶到前院,一入正堂就注意到一個很久未見的人——朔風。
朔風跟凱風一樣,也是隨從哥哥多年,只是常年在外,很少回家。
哥哥坐在正座,朔風坐在側旁,凱風也有座位。
她剛一坐下,費珣就對她說:“朔風一直在京城替我辦事,此次回來交差,順便帶回來一個消息,我覺得或許對你有用,就把你叫過來了。”
朔風見主人示意,向大家說道:“如今大蜀安康,禮樂盛行,京城教坊也正廣攬天下精通音律之人,若能被選入,不止擁有豐厚的待遇,還能有機會成為樂官。往后若進益長足,躋身頂級樂師之列,也不失名滿天下。”
費珣頷首,轉向費蓉兒問道:“妹妹對此是否有興趣?
費蓉兒一聽“京城”二字,腦子里靈光忽現,什么也都不想,獨想起那個人來。
與其這樣相思枯等下去,不如先去京城,萬一就真的遇見他了呢?
她的內心是何等興奮,但聽哥哥問話,盡力保持了鎮定,說道:“我區區一介女流,哪有那么高的志向,不過近來我的琴技切無進益,教坊匯聚了天下最好的樂師,他們技藝至高,倒不如去見識見識,就當精練技藝,將來好為哥哥彈更好聽的曲子。”
費珣暗喜,正色道:“此乃你自己的事,為兄不便替你作主,你可要細致酌量。”
費蓉兒使勁點頭,“嗯!”
費蓉兒走后,費珣終于開懷大笑,對身邊之人道:“真沒想到就這么一說,她竟然答應了。我還在想,她要是沒那個想法,我該用什么樣的話說服她。”
凱風輕聲問道:“小姐去教坊固然是好,但怎樣能讓她……與皇上見面呢?”
一旁的朔風笑了笑,說道:“你是有所不知,孟昶整日歌舞升平,貪圖享樂,小姐琴藝不凡又有傾國之貌,還恐不得見?”
費珣正襟危坐,擺擺手道:“凱風問的沒錯,送她去教坊是第一步,下一步就要安排他們相見。癡心指望教坊是無用的,那些忌妒心強的伶官未必會帶她入宮,要確保萬無一失,教坊的幾個部頭,你必須去打點一下。”
“是!”朔風應了話,略微謹慎地說,“不過屬下一直有個疑問,主人為何多此一舉,何不托人直接將小姐引見呢?勿怪屬下多言,教坊藝人這個名頭……”
費珣瞥了他一下,收回眼道:“其實她志不在宮廷,若強行送她進宮難免會記恨于我,只能采取此迂回之法。教坊女身份雖是低微,卻不是沒有先例,孟昶的寵妃李艷娘,原本就是個舞伎。你想想看,蓉妹較李艷娘如何?既然李艷娘能躍居德妃之位,蓉妹自然會出谷遷喬,只要能安排相見,她受寵是必然的事。此事你不必操心,你照辦就是。”
“是。”朔風回道。
“送她去教坊以后,有何重要情況務必及時與我預聞。”費珣舉目望向大門之外,“復國大業不能全指望她,結交權臣、聯絡鄰國也不能耽擱,如今之計是多管齊下,先打好了根基,到時才能一呼百應。”

段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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