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承的雙臂無助地耷拉在身體兩側(cè),松垮地握起拳頭,食指和拇指不停地相互搓著,他微微弓下后背,不時吞咽口水,顯然對眼前的突發(fā)狀況毫無準備,兩眼緊盯著河水的下游,期待荀彧一行人能夠快一些返回,但同時又擔(dān)心他們并沒有截住皇帝的密詔。
掌握著朝堂中一大部分軍權(quán)的董承其實早早地就成為了曹操的內(nèi)應(yīng),他今日去客舍邀約劉備之前,已書信一封,托人將陷害劉備的計劃傳達給了曹操。
與董承那慌張的神情截然相反,劉備顯得神情自若,即便大風(fēng)大雨不斷拍打著身體,他依然筆直地站著,似乎勝券在握。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開口說話,靜靜地等待,等著曹操的軍師荀彧。
沒過多久,荀彧快步跑了回來,和劉備一樣,全身濕透,他身后的士兵沒有上前繼續(xù)加入包圍,在不遠處列隊站好了。
荀彧沖到曹操身邊,耳語了幾句。
劉備打量了一下二人的神情,囂張地歪起嘴巴,眼珠移向了董承;而董承則睜大了雙眼,踮著腳尖,斜起身子望向曹操和荀彧。
“唧哈哈哈!”曹操突然大笑起來,“一場誤會,我就知道玄德絕無異心。”
董承不自覺地往后小退一步,低頭看著地面,用鼻子重重地喘了一口氣。
“太慢了!害我淋了這么久的雨。”劉備朝著曹操的方向說道。
“慢?”曹操略略皺了一下眉,他感覺劉備的這句話并不是對他說的,同時,身后傳來了馬蹄聲,越來越近。
關(guān)羽騎著烏騅、踏著重步,路上水花四濺,迎著風(fēng)雨,單手高舉著一個卷軸,向眾人沖了過來。
“詔書到!”關(guān)羽勒停了馬,拉開了卷軸,依然是印墨書寫,經(jīng)得住雨水。
董承又倒吸了一口,六神無主,環(huán)視一圈,想往前沖去搶奪詔書,但劉備卻一下拽住他的衣服,驚得董承顫抖了一下。
“董將軍,聽完詔書再離開吧。”劉備雖半瞇著眼睛,但雙目炯炯。
董承的嘴巴在動著,卻又說不出話來,緊張得渾身僵硬,看到曹操和眾人都已跪下,也只好默默地跟隨了。
“陛下詔,車騎將軍董承密謀誅殺曹丞相,且欲將此罪嫁禍于劉亭侯,請曹丞相查明此事,再做定奪。畢!”關(guān)羽宣讀詔書的語氣也依舊是冷冷的,根本沒有什么氣勢,不過這已無關(guān)痛癢。
“曹丞相!曹丞相!這是劉備的詭計!”董承立刻驚慌地大喊起來,同時伸出手臂指著劉備,“千萬不要放他離開!”
劉備慢慢地站起來,衣服濕得都貼在了身上,使得行動有些不便,他聽著董承的歇斯底里,向關(guān)羽走去。
包圍著他的曹軍士兵只能依次讓路,卻沒有立刻收起武器,似乎都很不甘心。
“曹公,定奪吧。”經(jīng)過曹操身邊時,劉備客氣地作了個揖,面帶笑容,隨后轉(zhuǎn)向關(guān)羽,聲音放大了些,顯然是在炫耀,“真慢!又迷路了?”
“所幸我騎的是烏騅,它能找到你,不然我還真不知什么時候能到。”關(guān)羽咬著雜草,就快被大風(fēng)吹跑了。
“妙才,去吧。”曹操接過了夏侯淵手中的雨簦,臉上沒有一絲沮喪。
劉備感覺有些不對勁,停下了腳步,扭頭往身后看去;關(guān)羽也已收起了詔書,跨下馬來,走到劉備身邊。
只見夏侯淵一把抽出利劍,一躍而起,鎧甲上的水珠朝各個方向飛散,翻身跳過士兵,落在了還跪著的董承跟前。
“嗯?不會吧,居然要殺自己人?”劉備在心里默默問道,斜眼看向了曹操和荀彧,二人面無表情地望著眼前的一切,似乎早有打算。
“‘文若,看完書信了?’曹操仰著頭,在客堂里緩步走動,‘意下如何?’
‘主公,若董承此計成功,必須當場殺了劉玄德。’荀彧一邊回話,一邊將書信放在了那唯一一盞油燈的火苗上燒了。
‘嗯……’曹操聽完低下了腦袋,停止了步伐,似乎并不那么喜悅,他深呼吸一口,隨后又問,‘劉玄德若是不去赴約呢?’
‘依我看,以他的性情,應(yīng)該不會膽怯。’荀彧稍稍思考了一會,答道,‘我只擔(dān)心……’
‘擔(dān)心劉玄德反將一軍?’曹操回過身,正對著荀彧,露出了微笑。
‘很有可能。’荀彧摸起胡須、皺著眉頭。
‘那……你覺得董承此人如何?’曹操又邁出步子,仰起了腦袋。
‘忠不足,智不夠。’荀彧又思考一會,答道,‘可用,卻不可重用。’
‘嗯……’曹操邊走邊說,‘若劉玄德中計,那便殺吧;若他脫身,我方可任車騎將軍的人選可大有人在。’”
“曹……丞相……為什……”董承被刺穿了胸膛,雙手緊抓著利劍不放,鮮血剛流出來就被雨水給沖淡,雨簦也已被大風(fēng)吹得不知去向。
“妙才,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車騎將軍。”曹操摸著胡須,對著夏侯淵說道。
“是!謝主公!”夏侯淵一把從董承的胸口抽出了利劍,回身作揖。
董承掙扎著站起來,原地踉蹌幾步,來不及說些什么便氣絕了,身子猛地向后倒去,腰部在橋的護欄上架了一下,落進了河里。
劉備緊緊地皺起眉頭,為了順利脫身,他必須將所有罪名全都推卸到董承身上,但卻以為曹操會找尋借口保下董承,以丞相之職和在皇宮中的地位,想要如此做是輕而易舉的。
萬不曾料到曹操竟然直接下了殺手,并讓更為心腹的夏侯淵任命車騎將軍這一宮中要職,劉備還是失算了一步。
“走吧。”劉備立即轉(zhuǎn)身,對著一旁的關(guān)羽非常輕聲地說道,輕輕地邁步,打算抓緊離開。
“玄德留步。”曹操發(fā)出了洪亮的聲音,叫住了劉備。
“曹公還有何事?”劉備只得停下,沒有完全正對曹操,側(cè)身問道,風(fēng)雨迎面打在臉上,使他把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見你全身濕透,去我府上換身衣物,喝杯熱酒驅(qū)驅(qū)寒。”曹操并不是征詢劉備的同意,而是略帶命令的口吻,帶著讓人捉摸不透的微笑,向前邁了一步,一把抓住劉備的胳膊,“隨我走吧,玄德。”
……
“被曹操帶走了?”張飛眉頭緊鎖,驚訝地問道,他已換回了衣服,正拿著密詔舉在油燈上燒毀,“你怎么不跟著一起去?”
“曹操下令讓我先回客舍,不準我前去。”關(guān)羽的表情也十分嚴肅,顯得心里沒底,雜草不知什么時候吐掉了,他們?nèi)巳紱]料到曹操會有兩手準備。
“那你也應(yīng)該悄悄地跟去!哎喲!”張飛有些不知所措了,埋怨關(guān)羽的時候竟沒察覺密詔已經(jīng)燒盡,火苗燙到了手指。
“你以為我沒想到?”關(guān)羽少見地露出了焦躁的語氣,取下了那件簡易的鎧甲,小心地放到了床邊,隨后準備替換掉濕漉漉的衣服,“夏侯淵借口視察許都城內(nèi)的情況,帶著士兵一路跟在后頭監(jiān)視我,現(xiàn)在一定停在客舍門外。”
張飛立馬跑到窗邊,透著縫隙往室外看去,夏侯淵騎在馬上,兩旁站著好些個身穿鎧甲的士兵,個個都精神抖擻。
“這可怎么辦?”張飛扭臉向關(guān)羽問道,樣子非常擔(dān)心,“曹操會不會悄悄地殺了他?”
“應(yīng)該……不會吧。”關(guān)羽的兩眼看著地面,回答得毫無底氣。
“你上次也說不會,曹操還不是照樣借著皇帝密詔的事打算下手,若不是先做了準備,方才死的肯定是他。”張飛的表情夸張了起來,眼睛瞪得老大。
“別吵!”關(guān)羽對著張飛低聲吼了一下。
張飛愣了愣,很快便無奈地一屁股坐上床榻,低下了腦袋。
關(guān)羽沉默一會,舔了一下嘴唇,眼珠從左移到右,腦中不斷翻滾著可行的計劃,但在當下似乎都難以實施。
“沒辦法了,我們先等一個時辰。”關(guān)羽緩步走到窗邊,看著客舍外的夏侯淵一行人,“一個時辰后,那家伙如果還沒回來,我就先出去拖住他們,隨后你立刻沖去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