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季逐漸接近尾聲,許都城外的樹木枝繁葉茂、郁郁蔥蔥,被太陽照射得格外鮮亮,群鳥的嘰嘰喳喳雖然有些吵鬧,但卻象征著旺盛的生命力,仿佛期待著什么值得高興的好消息。
郭嘉依然待在自己的臥房,坐在床榻上,背靠著有窗的墻壁,呼吸平和、閉著眼睛感受陽光灑在身上的溫暖。
“‘奉孝,聽說袁本初和他弟弟袁公路鬧得很不愉快,你怎么看?’曹操站在許都的北城墻上,眺望著遠方,向身邊的郭嘉問道。
‘他們兄弟皆為自私自利、目光短淺之人,只因家世顯赫才能雄霸一方,假以時日必成主公的手下敗將。’郭嘉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我自小就與袁本初相識,早覺得此人不堪大任,連笑都笑得那么難聽。’曹操半開玩笑地說起了袁紹的壞話,‘還嘿嘿嘿,聽起來就陰險。’
‘嗯?這么一說……好像確實如此。’郭嘉轉動著眼珠,抬起了眉毛,撇著嘴巴點了點頭。
‘不過……奉孝啊,你覺得我的笑怎么樣?’曹操扭過臉來看著郭嘉,刻意讓自己顯得一本正經。
‘呃……沒太在意,你笑一次我聽聽。’郭嘉眨了兩下眼睛,呆呆地應道。
‘哈哈哈哈!’曹操隨口大笑一聲,‘如何?有無霸氣?’
‘依我看,是毫無特色。’郭嘉輕輕地翻了一個白眼,繼續說道,‘難怪我沒在意,因為和絕大部分人差不多。’
‘那怎么行!看來我得改個笑法。’曹操歪起了嘴角,有些不太滿意,‘至少得讓人過目、哦不,過耳不忘。’
‘啊?這還能改?”郭嘉仿佛聽到了什么奇聞趣事,有些驚訝地望著曹操,疑惑地問道,‘都笑了這么多年,怕是沒那么容易吧?’
‘這有何難?還有我曹某做不到的事?哈哈哈哈,誒,不對,得換了。’曹操摸起胡須大笑,接著抬起眼珠思考,‘我想想……喔哈哈哈,如何?’
‘學典韋?’
‘哦,對,不可……咿哈哈哈……這似乎太輕浮了。’
‘嗯。’
‘喲哈哈哈……嘖,也不對。’
‘唉……’
‘唧哈哈哈,這個呢?’
‘差強人意。’
‘哇哈哈哈,怎么樣?’
‘主公,不著急。’郭嘉聽得有些不耐煩,立刻轉移了話題,‘先看看當下的局勢,你對這混亂的世道有何期望?’
‘奉孝,依照對我的了解,你覺得呢?’曹操面露堅定的笑容,往郭嘉身邊挪了挪步,輕聲問道。
‘天下。’郭嘉在說出這兩個字之前,嘴唇沒發出聲音的動了兩下,可從唇形來看,是‘一統’二字。
曹操笑開了些,轉頭望向遠方,仿佛能看到整個華夏大地已全在自己腳下,他深吸一口氣,想象著位于巔峰頂點的場景,享受著萬人膜拜。
‘主公,大漢皇帝尚且年幼……’郭嘉這句話似乎沒說完,但絕不是提示曹操前去篡位,而是將他從意識里拉回來,點醒他這是誰的國土。
‘嗯……’曹操略有失落的應道,也深知遠大的理想并非一朝一夕便可輕易達成,他不是不想當皇帝,只不過若要推翻一代王朝確實需從長計議,‘位列諸侯也可,但我要做最大的那一個。’
‘主公若無此雄心壯志,屬下恐怕就得另尋他處了。’郭嘉眼神炯炯、語氣平靜地說道,可內心已經波瀾壯闊了。
‘奉孝,從前的各國大王自稱為‘寡人’,從大秦開始,皇帝自稱為‘朕’。’曹操邁開了步子,往一側走去,腦袋略略地低著,‘那……你覺得諸侯之王該如何自稱呢?’
‘主公,屬下有一字建議。’郭嘉跟在了曹操的身后,沒有片刻思考地應道。
‘哦?’曹操側了下身子,扭過臉朝郭嘉問道,‘何字?’
‘孤。’郭嘉回答。
‘孤……’曹操重復了一遍,隨后昂起腦袋,‘好!哈哈哈哈,孤!好啊!哈哈哈哈!誒?那用哪個笑?奉孝,就此決定吧。’
‘這……’郭嘉皺起了眉頭,似乎不太愿意替這件有些無聊的事做決定。
‘快說、快說!就當這是軍令。’曹操放大了音量,逼迫起郭嘉。
‘那就……唧吧,嗯,唧吧……唉。’郭嘉撇起嘴巴,無奈地上翻著眼珠,又輕輕地搖了搖頭。
‘唧哈哈哈,就這樣吧。’”
“主公,待拿下了渤海,你就可成諸侯之王了。”郭嘉細細聽著窗外的鳥鳴,仿佛傳來了遠方的捷報,暗暗地在心里說道,默默地笑了。
郭嘉保持著這個坐姿很久很久,直到陽光轉向了另外一邊,臥房里逐漸變得陰暗了,也帶走了那一片暖意。
片刻之后,郭嘉的腦袋耷拉了下來。
……
“能料想到,你終有一日可傲視天下、俯瞰群雄,但屬下卻見不到了。”
——郭嘉
……
曹操、荀彧和賈詡來到了袁紹的客堂里,圍在他的尸體邊,關羽和張遼各自帶著武器,站在門外把守。
關羽斜靠著大門,雙手交叉著,抱臂于胸前,嘴角吊著雜草,歪斜起了腦袋望著客堂里,他的青龍偃月刀則很隨意地豎靠在肩膀上;張遼雖不像關羽那般姿勢悠閑,但也神情輕松,一手握著長矛,另一手插著腰,面朝室外,正在打量袁紹那裝飾得比皇宮還奢華的府邸。
袁紹平躺在地上,四肢松散地張開,看來臨終前已心灰意冷,沒有經過什么掙扎便離開了人世,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劃痕,鮮血順著傷口流出了一大片,將他那貴氣的地面都給染紅了。
曹操往一旁的桌案挪了一步,拿起那個金角杯,在手中轉動著打量,在這并沒有充足光線的室內依然爍爍閃亮。
“本初啊,看來……你們本是兄弟情深,卻都落得如此下場。”曹操又看向了桌上的銀角杯,同時對著袁紹的尸體感嘆道。
話音剛落,手中的金角杯突然碎裂開,而且越裂越細,很快化作金色粉塵,閃耀著點點光芒,緩緩飄落了下去;幾乎同一時間,桌案上的銀角杯也出現了相似的情況,銀粉散落、宛如星辰,令曹操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
隨后,一道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輕風,吹開金銀粉末,揚在空中,映襯著這間客堂內的奢華,簡直如同仙境一般。
“文若,你說他們兄弟二人這是去向何處了?”曹操仰著腦袋,看著空中那些細小的粉末,對身邊的荀彧問道。
“屬下不得而知,但無論在哪,希望他們二人再續兄弟情吧。”荀彧答道,低頭望著袁紹,略有感慨。
門外的關羽看到了這一幕,眉間收緊了一下,估摸著這不像是凡間應該發生的現象,或許另有其它原因,接著,他抬起頭望向天空,若有所思。
……
“元讓,你說那袁本初會不會束手就擒?”曹洪坐在袁紹府邸外的臺階上,對身旁的夏侯惇問道。
曹軍的其他主將都在附近,有的靠著墻、有的坐在地上,都很放松,相互的間隔也就幾米的樣子,而他們外圍便是密密麻麻的曹軍士兵,且進到城內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則在城外搭建營地。
“勝負已分,他不可能抵抗,也無力抵抗。”夏侯惇很篤定的回答,慢慢轉動著脖子,舒緩下一路前來有些僵硬的筋骨,“我猜……他說不定已經自刎了。”
“那我們不如喝酒慶祝吧,反正也是遲早的事,哈哈哈。”曹洪面露興奮,抬手拍起了大腿。
“著什么急?主公還未出來宣布,可別犯了軍規。”夏侯惇有些嫌棄地瞟了曹洪一眼,“再說,晚宴上有你喝的痛快。”
“唉,好吧、好吧。”曹洪不太情愿地應道,轉臉往門內望了望,“來了、來了,主公出來了。”
各大主將聽到曹洪的話,紛紛走到大門口,站在士兵身前,他們一早就料到了結果,可當曹操要正式宣布時,依然覺得無比期待和欣喜;士兵迅速列隊,整齊地重新排好方陣,個個都站得直挺挺地。
曹操平靜地跨過門檻,站定在了臺階上;荀彧和賈詡在他的側身后,跟著走了出來;關羽和張遼立于門內,時刻注意著周圍是否安全。
“諸位將士,袁本初已自刎。”曹操說得并不大聲,語氣也很緩和,伸出手臂慢悠悠地向四周比劃了一下,“渤海,是我們的了。”
現場卻沒有什么動靜,只有主將們紛紛握緊了拳頭,高興地互相對望,可都不作聲響;士兵們仍舊站得筆直,無人敢率先慶祝。
不知是無法瞬間接受還是由于曹操在場,所有人都顯得有些放不開,動作拘束地立在原地。
這場耗時頗久的大戰以曹軍的以少戰多、逆轉而勝告終,但曾經一度被袁軍攻下了數座城池,呈包圍之勢,曹軍將士死傷無數,眼看就命懸一線,若不是郭嘉強拖病體前去找尋劉備求援,恐怕如今就是袁紹宣布他們拿下了許都。
這一仗如此艱辛,可戰果卻頗為豐碩,確實應該大肆慶賀一番,曹操也感到這樣平靜的狀況實在有點不合適。
“那……各位可否知曉?”曹操接著說道,同時取下了頭頂的冠冕,將笑容放開了許多,“整個北方也即將歸于我們。”
在士兵們剛睜大了眼睛的瞬間,曹操隨手將冠冕往前方的人群中一拋,還未落地時,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便突然爆發。
長期的苦戰給將士帶來了莫大的疲憊和壓抑,當真正觸碰到勝利之后,所有積蓄的情感從身體的每一個細小毛孔頓時涌出,仿佛干枯的土地迎來了一場久違的暴雨,即使電閃雷鳴也讓人如此向往。
士兵們隨手丟開武器,有的互相擁抱,有的仰天吶喊,更有的模仿他們的主公那般,將頭盔拋開,拋得很高很遠,他們興高采烈、歡呼雀躍。
這震耳欲聾的慶賀從袁紹府邸的大門前迅速蔓延,宛如陣陣海浪,沿著陣列不斷向外擴散;又宛如洪水泛濫,淹沒了所有曹軍將士腳下的道路,一直不停地沖到了城門外。
城外那些正在安營的士兵緊跟著受到了感染,暫停手中的搭建,高聲歡呼、抱團慶祝,有的人直接躺倒在地面上大笑不止,更有的人從那已笑成一條細縫的眼中流出了激動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