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的下午,姚明光告老還鄉。
那一天艷陽高照,水空長色,江面上煙波浩渺。
楚無垢笑瞇瞇前來相送,再三懇請姚老常回京看看。旁的官員見了,無限感慨,廣陵王果然胸襟開闊,對待政敵都能如此大度,不計前嫌。
姚明光執了楚王爺的手,同樣笑瞇瞇的回道:“一定一定。”卻趁身邊無人時,惡狠狠的低聲說:“楚無垢,你太毒了!我就留在京城,又能礙著你什么!”
楚無垢伸出三根手指,笑的風清月明:“姚閣老,一個,換三個。”
“……”姚明光頓時閉嘴。
那夜姚明光去找楚無垢,楚無垢很干脆的告訴他:“閣老大人致仕,我保姚思聰入閣。”
“我憑什么信你?”
“大人信不信我有什么關系,反正府上三個兒郎已經全部入仕,閣老可以把手里幾十年積攢的人脈盡數交付他們,讓他們繼續為朝廷效力,難道不好嗎?”
一點都不好!
姚明光氣的頭暈目眩:“我要是不愿意呢?”
“那我也不介意換個激烈的法子對付閣老,最多不過兩敗俱傷,也總好過殿下登基后,處處被你為難。”
姚明光張張嘴想要替自己辯解,突然發現辯無可辯,看不起女人,是他根深蒂固的觀念,終其一生也沒辦法改變。
“所以,閣老一個換三個,賺大了。”
軟肋被拿住,姚明光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此時,姚明光挽著楚無垢,殷殷切切:“王爺,三個犬子就交給您看顧了,您一定要好好待他們,莫辜負了老臣的期許啊……”
楚無垢笑的像只狐貍:“只要他們心存社稷,不恣意妄為,不為非作歹,我自保他們順遂。”
這和沒承諾有什么區別!姚明光心里咬牙切齒,把楚家列祖列宗都挨個好好問候了一遍,才皮笑肉不笑的磨著牙說道:“我們姚家個個兩袖清風,忠君愛國,哼!”
“如此甚好。”
姚明光上下打量楚無垢:“王爺為了陛下當真是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啊!就怕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老頭我到要努力多活幾年,看看真到了那個時候,王爺如何自處。”
楚無垢目光幽深,低垂了眼斂,輕笑道:“許是……能如閣老所愿吧。”
姚明光一驚,只見瀲滟晴光下,青年素衣廣袖,烏發散落,清瘦的身子站的筆直,眉眼精致如畫,明明淡雅的仿似梨花盛開,神情中卻又帶著一抹說不出的悲涼,竟叫他心里生了一絲不忍。
他拍拍青年肩膀,嘆口氣:“珍重。”
楚無垢微笑:“閣老也請珍重。”
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
江風烈烈,卷著青年袍角烏發翻飛舞動,他利落上馬,大聲道:“回宮!”
那里,有他這一生的摯愛,縱粉身碎骨,亦無怨尤。
奉賢宮后花園里養了一架紫藤,花齡比曦月年齡都大,郁郁蔥蔥爬滿整個花廊,伸出來的枝葉無處可去,干脆探頭勾住近旁一株大槐樹,纏繞著攀附上去,生生讓一株槐樹變做了紫藤樹。
此時正是花期,一串串紫色的花苞垂落下來,似云錦可裁,似瀑布可掬。顏色可憐愛,幽香撲滿懷。
在這美景之中,卻有一個淡青紗衣的少女正在埋頭苦睡,粉嫩嫩的臉龐枕著手臂,也不知做了什么好夢,即使夢中都是眉眼彎彎。
楚無垢送別姚閣老回到宮里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美人春睡圖。
七珠急忙過來行禮,楚無垢好氣又好笑:“既困了為何不回寢宮睡,偏要睡在外面。別看現在春風暖人,吹著了也不是鬧著玩的。我遣你來服侍陛下,你怎的這么不上心。”
“奴婢勸了好幾次,陛下執意不肯回去,說要在這里等王爺授課,還說是王爺答應了的。”
楚無垢這才想起,昨日小姑娘看著這一架紫藤花開的好,就非要在廊下置張軟榻午憩,他怕小姑娘著涼,便哄她,說明天把授課的地點從書房挪到花架下,一樣可以欣賞美景。沒想到她竟然記住了。
他走到少女身旁,看她因為睡的太香,嘴角居然流下一道口水,不由輕笑起來。
曦月迷迷糊糊轉醒,揉著眼睛問道:“阿楚回來了?”
“是。陛下還要再睡一會嗎?”
“不睡了。”曦月大大打一個哈欠:“不能耽誤授課,不然阿楚會生氣的。”
楚無垢打趣:“陛下都睡的口水糊了一臉,到是還沒忘記要授課。”
“啊?”曦月趕緊摸自己的嘴角,果真濕漉漉摸了一手,于是哀嚎一聲,又羞又急:“七珠,帕子,帕子!啊!阿楚你太壞了,故意看我笑話!”
楚無垢朗笑出聲,從七珠手里接過帕子,給少女擦去嘴角水漬:“那臣給陛下賠個不是,可好?”
“賠不是啊?”曦月狡黠的轉轉眼珠:“嘴上說說可不算。”
“陛下想要怎樣?”
“阿楚畫一幅畫送我吧。早聽別人說阿楚妙手丹青,卻沒見識過,實在是生平之憾事啊。”曦月裝模作樣的搖頭晃腦一番,自己卻忍不住“噗嗤”笑起來。
七珠難得跟著激動一回:“陛下叫王爺畫畫,簡直是再正確沒有了,奴婢曾見過王爺的墨寶,當真是山色濛濛橫畫軸,白鷗飛處帶詩來……”
贊美的話才倒了半籮筐,剩下半筐子就在楚無垢的冷眼下,默默再倒回肚子里。七珠很哀怨,王爺,人家還不是為了幫你么,做什么要瞪人啊啊啊!
曦月興奮的兩眼放光:“阿楚,你今天一定要給我畫一幅畫,就畫……畫什么好呢?”
楚無垢招手,早已有伶俐的宮女跑去捧了各色顏料和畫筆,放上桌案。
“那么就畫陛下吧。陛下坐著別動,臣要開始畫了。”
“啊?畫我呀?”曦月美滋滋的坐好,還不忘威脅一句:“阿楚可要畫好看一點,不然我就哭給你看!”
楚無垢從筆洗里挑一支紫毫筆出來,試了試粗細,覺得尚可,便開始做畫。
有幾串紫中帶藍的花苞垂落在他頰畔,一些壓上烏黑發絲,一些半遮住精致眉眼,隨著動作微微起伏,滿園春光似乎都不及他三分顏色。曦月呆呆看著,只覺得執筆作畫的那個青年,已然入畫。

楊柳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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