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破碎的培養艙晶體碎片如同凝固的星辰,懸浮在傾瀉而下的微藍營養液中,折射著控制室內流淌的柔和白光。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凱恩癱倒在基座旁,身體被抽空的虛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后背撕裂的劇痛和靈魂深處的疲憊。他艱難地抬起頭,望向那懸浮在破碎晶體與營養液瀑布中央的身影。
盤古睜開了雙眼。
那雙眼睛…凱恩的靈魂仿佛被瞬間洞穿!那不是人類的眼睛!沒有瞳孔,沒有眼白,只有一片深邃、旋轉、如同初生宇宙般的混沌!星辰在其中生滅,星云在其中流轉,蘊含著無法言喻的古老、浩瀚與一種…初醒的、俯瞰萬物的漠然!僅僅是視線掃過,凱恩就感覺自己渺小得如同塵埃,所有的思緒、痛苦、甚至存在的意義,都被那目光無情地剖析、審視!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無法抗拒的敬畏與恐懼,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凱恩的骨髓!他幾乎要匍匐下去。
“嗡——!”
一股無形的、卻如同實質般的能量波動,以盤古蘇醒的身軀為中心,轟然擴散開來!
這波動并非攻擊,卻帶著無上的威嚴!它掃過整個中央控制室!
空間在震顫!穹頂流動的紊亂星圖瞬間被撫平,重新按照某種玄奧的軌跡運轉!巨大的星系能量模型停止了瘋狂閃爍,以一種更加穩定、更加恢弘的姿態緩緩旋轉!地面上被格洛克砸出的坑洞、扭曲的控制臺、飛濺的金屬碎片…所有混亂的痕跡,在這股能量波動掃過時,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輕輕拂過!扭曲的金屬無聲地恢復原狀,飛濺的碎片如同時間倒流般回歸原位!光滑如鏡的銀白色地面完好如初!
“空間…物質…修復?!”薇拉冰冷的電子音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近乎失真的震驚!她的電子義眼捕捉到了無法理解的景象!她的邏輯核心在瞬間涌入的、顛覆物理法則的數據洪流沖擊下,陷入了徹底的混亂!這力量…遠超科技!這是…神跡?!
“吼——!!!”
格洛克那變異、狂暴、布滿暗金色骨刺的龐大身軀,在這股能量波動掃過的瞬間,如同被無形的億萬鈞重錘狠狠砸中!它發出凄厲到極點的痛苦咆哮!那失控的、源自“蛇吻”血清的狂暴變異能量,如同被投入熔爐的冰雪,在盤古那純粹的、宇宙本源般的力量面前,瞬間消融、湮滅!瘋狂蔓延的暗金色骨刺寸寸斷裂、化作飛灰!它膨脹的身軀如同泄氣的皮球般萎縮下去,熔金色的豎瞳中瘋狂的血色褪去,只剩下無盡的痛苦和…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本能的恐懼!它巨大的身軀被這股力量強行壓制,如同被釘在地上的蟲子,動彈不得,只能發出痛苦的嗚咽!
凱恩、薇拉、殘余的獸群(包括掙扎著爬起來的疤臉),全都被這股浩瀚的威壓死死按在原地,連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整個控制室在盤古蘇醒的瞬間,被強行納入了某種絕對的秩序之中!混亂被抹平,狂暴被壓制,只剩下那懸浮于能量模型之上、如同宇宙中心般的存在!
盤古的目光,緩緩掃過控制室內的眾生。
他的視線在凱恩身上短暫停留。凱恩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那漠然的注視下沸騰、尖叫!盤古之影的意念碎片、信標的指引、他注入基座的純凈之血…這些信息如同透明的絲線,瞬間被那雙混沌之眼讀取、解析。
他的視線掃過薇拉。冰冷的鋼鐵軀殼、高速運轉的邏輯核心、強行接入的鋼鐵之智…她的一切數據、結構、甚至冰冷的“思維”,在那目光下都無所遁形,如同攤開的書本。
他的視線最后落在被壓制在地、痛苦嗚咽的格洛克身上。那失控的變異、狂暴的生命力、混亂的血清因子、以及那源自地心最深處的、被扭曲的原始渴望…同樣被瞬間洞悉。
沒有憤怒,沒有喜悅,沒有對背叛的指責,也沒有對犧牲的贊許。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如同天道運行般的絕對理性。
然后,盤古那混沌的、旋轉著星云的眼眸,微微轉動,似乎穿透了方舟厚重的艦體,穿透了層層地殼,投向了某個更深、更遙遠、也更危險的地方。
他的嘴唇沒有動,一個冰冷、浩瀚、如同宇宙背景輻射般直接響徹在所有生靈靈魂深處的聲音,在控制室內回蕩:
‘地核…失衡…潮汐…臨界…’
伴隨著這意念般的聲音,一幅令人靈魂凍結的畫面,強行投射進凱恩、薇拉、格洛克以及所有擁有感知能力的生靈意識之中!
那是一個劇烈搏動、如同巨大心臟般的熾熱地核!但它不再穩定!內部充滿了狂暴的、猩紅色的能量湍流!這些湍流如同失控的巨龍,瘋狂地沖撞著地核的邊界!每一次沖撞,都引發整個星球結構的劇震!巨大的地殼板塊在猩紅能量的沖擊下,如同脆弱的蛋殼般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道道深不見底的、流淌著毀滅性能量的裂痕,正以恐怖的速度在地核表面蔓延、加深!整個地核,如同一個被點燃了引信的、即將爆炸的恒星炸彈!畫面伴隨著一個如同喪鐘倒計時的沉重意念:
‘歸墟…倒計時…’
“地心潮汐…全面爆發!”薇拉冰冷的電子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恐懼,她的傳感器直接接收到了來自星球深處的、毀滅性的能量讀數飆升!警報指示燈在她內部瘋狂閃爍,全部變成了刺眼的猩紅!“能量峰值突破所有模型上限!全球性地質結構崩潰已不可逆!預計全面爆發時間:十五分鐘!”
“吼…不…力量…”被壓制在地的格洛克發出痛苦而絕望的嗚咽,它終于清晰地“看”到了那毀滅的源頭,也明白了那浩瀚的力量并非它所能吞噬,而是即將毀滅一切的災厄!它那源自地心的牽引感,此刻化作了滅頂的恐懼!
凱恩癱倒在地,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緊了他的心臟!方舟找到了,盤古喚醒了,但…還是來不及了嗎?!世界…終究要毀滅?!
就在絕望即將吞噬所有人的瞬間!
盤古那漠然的、混沌的眼眸中,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星光流轉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了凱恩身上,又掃過薇拉和格洛克。
那個冰冷浩瀚的聲音,再次直接響徹靈魂:
‘秩序…需要…錨點…’
‘汝等…信標…鑰匙…意志…’
‘指向…出口…’
伴隨著這意念,一股清晰無比的、不容置疑的指令流,如同無形的烙印,瞬間刻入凱恩、薇拉和格洛克的意識深處!那不是語言,而是關于“創世引擎”的啟動方式、方舟結構的轉化指令、以及…一個明確的方位——方舟穹頂最薄弱之處!通往原始地表(第一層)的方向!
緊接著,盤古懸浮的身軀微微一動。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但整個中央控制室,不,是整個方舟星艦,都發出了低沉而恢弘的共鳴!
“嗡——?。?!”
巨大的星系能量模型光芒大盛!無數星辰流轉加速,投射出復雜到極致的能量光路,瞬間連接了控制室內所有環形的控制平臺!那些原本熄滅的控制面板、懸浮的全息投影接口,如同被注入生命般瞬間點亮!海量的、無法理解的符文和數據流在銀白色的墻壁上瘋狂流淌!
整個方舟的結構,正在被盤古的意志強行轉化!艦首指向地心深處的部分,無數復雜的能量導管亮起,艦體結構如同花瓣般緩緩張開,露出了核心——一個由無數層旋轉的能量環構成的、如同恒星模型般的巨大裝置!創世引擎!
“邏輯…確認!啟動指令接收!能量引導協議上線!”薇拉的電子音瞬間從絕望轉為極致的、冰冷的效率!她作為“鋼鐵之智”的鑰匙部分被徹底激活!她的電子義眼紅光與周圍瘋狂閃爍的控制面板同步!她的邏輯核心成為了方舟龐大控制系統的一個運算節點!她不再需要言語,冰冷的機械手指如同幻影般在空氣中舞動(通過無形的數據流操控),精確地執行著盤古指令中關于能量引導和系統校準的部分!方舟內部,巨大的能量流開始按照她的意志(或者說盤古通過她表達的意志)奔涌,匯聚向艦首張開的創世引擎!
“出口…光…”格洛克掙扎著,在盤古那無上威壓的稍微放松下,勉強抬起頭。那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指令,以及那指向“出口”的方向感,壓倒了它所有的痛苦和恐懼。作為“生命之韌”的鑰匙,它體內那狂暴的生命力被強行引導、匯聚!它發出一聲低沉的、帶著痛苦卻無比堅定的咆哮,巨大的爪子指向穹頂那被標記的薄弱點!一股無形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強大力場,以它為中心擴散開來,牢牢鎖定了那個方位!它在用自己殘存的、最原始的生命力量,為那即將開辟的道路提供“錨點”!
“凱恩!意志!信標!”疤臉嘶啞的聲音響起,帶著劫后余生的急切。他掙扎著爬到凱恩身邊,用力搖晃著他。
凱恩猛地從巨大的震撼和虛弱中驚醒!盤古的指令在他腦海中轟鳴!他是“純凈之血”的鑰匙,是“信標”的持有者!更是此刻凝聚三方“意志”、指引最終方向的“人”!
他掙扎著,在疤臉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后背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滲出,但他渾然不覺!他高高舉起手中那依舊在微微震動、散發著幽藍光芒的信標!將全部的精神、全部的意志、全部對“生”的渴望,都死死鎖定在信標之上,鎖定在盤古指令中那個通往地表的方向!
“盤古!”凱恩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嘶啞卻帶著穿透靈魂的力量,“出口在那里!帶我們出去!到光里去!”
盤古那混沌的、旋轉著星云的眼眸,似乎倒映出了凱恩高舉的信標光芒,倒映出了薇拉冰冷高效的邏輯光流,倒映出了格洛克那痛苦卻堅定的生命力場。
沒有回應。
只有行動。
他懸浮的身軀緩緩抬起右手,動作流暢、自然,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微塵。指尖,一點無法形容的、蘊含著創造與毀滅本源的混沌光芒,悄然凝聚。
然后,他朝著方舟穹頂那被標記的、最薄弱的點,朝著凱恩信標光芒匯聚的方向,朝著格洛克生命力場鎖定的方位…
輕輕一指。
“嗡——?。?!”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刺眼欲盲的光束。
只有一股無形的、卻足以改天換地的力量,如同宇宙初開的第一縷意志,瞬間貫穿了厚重的方舟艦體!貫穿了上方數千米厚的地殼巖層!
方舟穹頂那光滑的銀白色金屬,在無形的力量面前如同水波般蕩漾、溶解、向兩側無聲地分開!上方厚重的地殼巖層,沒有崩裂,沒有塌陷,而是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溫柔而堅定地…向兩側推開!
大地,在無聲中…裂開了!
一道巨大無比、貫穿了方舟穹頂、貫穿了上方厚達數千米地殼的、光滑如鏡的垂直通道,在無聲無息中被強行開辟出來!通道的巖壁光滑如鏡,散發著微弱的、如同玉石般溫潤的光澤,仿佛被瞬間熔融又凝固而成!通道向上延伸,深不見底,直刺向…那被隔絕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星球原始地表!
久違的、帶著強烈輻射塵埃和硫磺氣息、卻無比真實的…天光!如同久別重逢的利劍,從那垂直通道的頂端,穿透了地心沉降區的能量霧氣,穿透了方舟控制室的柔和白光,筆直地照射下來!
那光芒灰蒙蒙的,并不明亮,甚至帶著末日廢土的死寂與塵埃。但它…是光!是真正的、來自星球表面的光!是無數代地底生靈只能在壁畫和傳說中仰望的…天光!
通道開辟的瞬間,整個星球的地核深處,那沸騰的、猩紅色的毀滅能量,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介入、擾動!
盤古的目光轉向艦首張開的創世引擎核心。他指尖那點混沌的光芒脫離了指尖,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無聲地沒入那由無數旋轉能量環構成的恒星模型核心!
“啟動!”薇拉冰冷的電子音同步響起,她的邏輯核心與引擎控制系統完美對接!
“嗡————————!??!”
創世引擎發出了低沉到超越聽覺極限、卻足以震撼靈魂的轟鳴!整個方舟星艦劇烈震動起來!艦首那旋轉的能量環瞬間加速到極致!一道無法形容其顏色、無法形容其粗細、蘊含著足以重塑星辰偉力的能量洪流,從引擎核心轟然爆發!它不是射向天空,而是…射向地心深處!射向那沸騰的、即將爆發的猩紅地核!
能量洪流如同宇宙的臍帶,連接著方舟與地核!狂暴的猩紅能量湍流在這股外力的強行介入下,沖撞的勢頭為之一滯!毀滅的倒計時…被強行暫停了!
然而,代價也隨之而來!
盤古懸浮的身軀,在那點混沌光芒離體的瞬間,猛地一顫!他那由純粹能量構成的、近乎完美的軀體邊緣,開始變得模糊、透明!構成他身體的能量流如同被風吹散的沙粒,開始絲絲縷縷地逸散、飄向那剛剛開辟的、通往地表的巨大通道!他的身形在光芒中變得不穩定,仿佛隨時會消散!
啟動創世引擎穩定地核,需要消耗無法想象的能量!而開辟那條貫穿地殼的通道,更是耗盡了他剛剛蘇醒所凝聚的大部分本源!他…在燃燒自己!
“通道…已穩固…”盤古那浩瀚的聲音再次響起,卻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虛弱和…一絲如釋重負的平靜。他的目光掃過下方所有幸存者——凱恩、薇拉、被壓制在地卻依舊用生命力場鎖定通道的格洛克、掙扎著爬起的疤臉、殘余的獸群、以及那些冰冷的鐵軀戰士(幸存的)?!白摺焦饫锶ァ?p> 他的聲音不再冰冷,而是帶著一種…近乎神性的悲憫與…決絕的催促。
“記住…汝等…是誰…”
“也記住…汝等…將成為誰…”
“未來…”
“在…陽光下…”
話音未落,盤古那原本凝實的身軀,徹底化為無數純凈而溫和的能量光點!這些光點沒有消散,而是如同受到指引的星河,溫柔地涌向那條剛剛開辟的巨大通道,融入那光滑如鏡的巖壁之中!
奇跡發生了!
那被無形力量強行開辟、本應極不穩定的、貫穿數千米地殼的垂直通道,在盤古所化的能量光點融入巖壁的瞬間,散發出柔和而穩定的乳白色光芒!通道的巖壁仿佛被注入了永恒的生命力,結構瞬間穩固下來!那光滑的玉石光澤變得更加溫潤,散發著一種令人心安的能量場,將上方涌下的輻射塵埃和有毒氣體都隔絕在外!一條由盤古身軀所化的、通往新生的永恒之路,在毀滅的倒計時中,被永恒地鑄就!
方舟控制室內,一片死寂。只有創世引擎穩定地核發出的低沉轟鳴,以及通道頂端灑下的、帶著塵埃卻無比真實的灰白天光。
凱恩高舉著信標,呆呆地望著那灑下的天光,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污無聲滑落。薇拉的電子義眼倒映著通道的光芒,冰冷的邏輯核心中,某種屬于“薇拉”而非“鐵軀”的情緒模塊,第一次產生了無法解析的波動。格洛克掙扎著抬起頭,熔金色的豎瞳中倒映著那通往“外面”的光,狂暴、貪婪、痛苦…都被一種更原始的、對“光”的渴望所取代。疤臉和殘余的獸群,全都仰望著那從未見過的天光,發出意義不明的、帶著恐懼與向往的低鳴。
盤古已逝。但他開天辟地的壯舉,為這些傷痕累累、被迫融合的幸存者,在這片即將迎來毀滅或新生的廢土之上,點燃了第一縷…也是唯一一縷…希望之火。
“走…”凱恩嘶啞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帶著無盡的疲憊和一種新生的力量,“到光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