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一眾人,小月,邵冼見怪不怪,左摯亦與平常表情無貳。
這倆主子在一起混打混鬧慣了,再正常不過。
唯有一人例外。
紫契一張臉霎時驚濤駭浪,挾風帶雨。
墻有三兩卷畫,席卷一縷梅香裊裊,恰好風吹了眼,邵郁低頭斂羞,對面男子又唇紅齒白,五官俊美。
斂袖潑墨一卷,山河入畫,人亦入畫。月光擠進窗扉,給兩人渡上了一層金。
紫契狠狠咳嗽一聲。
若是可以,倒是很想拆房。只可惜頂著軍醫頭銜,若是無賴蠻橫,豈不失了邵郁臉面。
邵郁扭頭,滿臉興奮:“紫契,可問出什么來了?”
暗里邵郁使勁抽/手,卻絲毫抽不動。咦?三哥瘋了,怎的還不松手。
紫契難道是三哥的命門,每次兩人撞在一起,便都如中魔一般。
“左摯,我安排的人是否有來?”
楚岸幾乎與邵郁話音同時落下。
邵郁所有注意都被這句話怔住,手顧不得掙了。
“我當三哥真等唱戲給人看。別人臺子都搭好了也不見你著急動怒。”
“自然不能等著挨宰。”楚岸安之若素,嘴角笑意收斂,目色轉冷:“否則,可就當不起郁兒這聲三哥。”
“回王爺,”左摯道:“落月鎮隸屬烏圭城左統領宣壹早已候命多時。駐將肖一嵐也領了精衛兵,就等差遣。張老太傅也派了祝恤緯,但憑王爺調遣。”
紫契才張嘴,到底閉了回去。
“前頭兩人倒是有些用處,真打起來還是刀槍硬氣些。只是這祝恤緯,我有些不明白。”邵郁納罕道:“有人都要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難道還指望一個秀才去磨破嘴皮子,說服兩軍撤退不要對壘?”
楚安淺笑,寬大的衣袖下捏捏她的手:“我只是找太傅要了人。并不十分清楚。”
“他便只派給你一個文弱書生?”邵郁想揉額頭,手卻被攥著,遂狠踩過去一腳也沒得自由,無奈道:“那老家伙──嘶。”
楚岸慈笑收手,總算不攥了,方才一次捏夠了本。
他家郁兒手真軟,如云似幻。
“──那老太傅,到底在搞什么?”邵郁揉手。
楚岸道:“到時你就知道。左摯,你且傳話下去,按兵不動,所有精衛里衣皆換兵服,外罩常衫,混跡與街坊巷尾,只等將令,把那祝恤緯喚來即可。”
左摯領命。
“關子到底還要賣到何時。”邵郁撇撇嘴,扭頭問紫契:“方才問出什么了?”
小月等人識相退下,順手掩門。
屋內便只余下三人。
楚岸那本用來擺派頭的書早丟到一邊,拽了椅子就著邵郁跟前坐下,兩人挨得極近。
哐啷。
椅角放得挺響。
邵郁:“......”
“那女子名叫瀟九兒。”紫契眼角余光噴/射不滿,還是詳實道:“她交代黑尋是她主子吩咐要殺。衍姬便是她主子,亦是衍姬易容成瀟九兒的樣子,從綢緞莊賬房先生劉大豪手里騙得賬本。想來,衍姬必以為瀟九兒沒命活。”
“現如今出賬賬本在何處?”楚岸插話。
邵郁亦是湊臉過來,認真傾聽。
紫契臉色不睦,不是很想和湘安王說話。
到底不是這位王爺轄制下子民,你管我?
邵郁卻正聽到要緊處,催道:“難道瀟九兒死活不說?”
“說了。”紫契應聲很快。
楚岸:“......”王爺不惱,嘴角反含笑,你還能再小氣更多些。
邵郁問:“藏于何處?”
“賬本仍然一份為三,一為真,一為假,那第三本手賬,卻不是黑尋經手。”紫契道:“是衍姬。第三份藏在她手里。那份完整出賬入賬賬本,在他們主子手里。瀟九兒卻道她并不清楚最大主子是誰。”
“繞一圈又回到原點。”邵郁有些泄氣:“莫說稷無霜,就是衍姬誰能活捉?我們又不是江湖門派,武功也沒有出神入化許多,更不能平生多出一副翅膀。”
“既不能硬奪,那我們就智取。”湘安王倒是一副胸有成竹:“衍姬既以為瀟九兒已死,想來還會易容出現,急什么。”
“問題是她出現后,我們如何生擒她。”邵郁撇撇嘴,單手托著腮幫子,手肘搭在椅背:“還有她的主子,稷無霜也會出現。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我們劫走他的門人無動于衷。”
紫契卻有些呆,神游天外沒在聽,邵郁甚少在紫契眼前做出如此小女兒姿態,現下只有他一人知邵郁是女兒身。自他頭一回給她診治,只一搭脈便知道。
邵郁臉型是標準鵝蛋臉,眉目如畫,五官精致,臉頰線條無可挑剔,多一分嫌多,此時就著托腮,下巴側頰微有變形,倒徒增爛漫純稚。
還沒有看夠,那張臉前就多了一只大手。
“紫契大夫請回。”那只手換成了楚岸的頭來擋:“審訊辛苦。我著人給你升個上房好好歇息。”
紫契:“......”你憑什么不讓我看我家將軍。好想用一把銀針扎一扎這張臉。
三四根都不夠。
“就是。”邵郁接話,從他腦后冒出來兩個字。
楚岸卻比她更快,挪了挪腦袋,擋住,轉頭又催:“郁兒,你這大夫天麻麻亮便去蹲墻根,怎的連個獎勵都沒有?還不趕快賞人去休息?等甚?”
邵郁配合道:“紫契你快去。”
紫契真心推辭:“多謝將軍,當真不需要。以前潛心研究藥方,經常晚睡早起,習慣──”
“那此種習慣并不好。”楚岸不急不緩截話,給紫契噎成紫臉。
“你是大夫,當知通宵熬夜是陋習。”楚岸教訓人:“入夜五臟六腑皆休息養生,人才能長壽。你長壽了,我家郁兒有大夫調理身子不病不災,我大楚才能戰無不勝。”
紫契白眼險些翻到天上。
只肯嘴皮子利索,看似不饒人。
我是大夫,班門弄斧,你班個什么門,這里沒有斧頭給你耍。
邵郁頭埋到雙臂之間,肩膀狠狠顫抖。
楚岸道:“紫契大夫還是快去躺著為好,眼皮都要黏到一起。”
楚岸換成一副嚴肅臉,叫來左摯即刻去換房。
鼓搗一番后,紫契重重關門,新屋門板關到墻壁跟著顫三顫,哐當當重響,總算走了。
“怎么?氣我欺負你的兵?”楚岸抬起邵郁的頭,人蹲下,與她平視。
邵郁揪他耳朵,眼淚都要笑出來,一雙極好看的眼睛,染著燭火,墜入璀璨,燈下甚是明亮。
“你是故意的。”邵郁笑到停不下來:“紫契最是老實的一個,險些被你氣成內傷。”
“是他事情說完還不肯走。”楚岸蹲著耍賴:“不是我非要拿他說教,實是他撞到了話頭上。只能拿他逗你笑。”
“貧。”邵郁拍他一掌:“接著編。分明是你又在皮。”
“皮一下你才肯笑。”楚岸拍拍那個包袱:“現下郁兒可還擔心?從它出現你就蹙眉,此番打岔,你可就莫要再傷腦了。都交給我。”
說罷,他抬手,嶙峋修長的指節撫摸她的眉眼:“如此好看一雙眼睛,莫要成天蹙著。”
或者此刻暴風雨來臨前夕氛圍太過靜謐良辰,亦或是那泓名為理智的洪流瞬間漫過腦頂,他極緩湊近,似只是為了看清眼前人,偏又淡淡吐出六個字。
“──簡直,暴殄天物。”
聲音極低且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