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外,朝廷聯軍護送段云勇前來單挑的數百將士、正在沖擊著狹窄的雪城守軍軍寨正門。
鐘弘與一眾王氏長老趕到前線,領軍作戰、奮勇抵抗。
而更往南邊、朝廷聯軍的大本營處,三萬余部眾則是得到了‘黃總管’的指令,已全軍出擊、趕往了北邊來…
如此突然的襲擊,加上一眾將帥皆被調開,于王氏守眾而言…實在是不妙;
雪皚峰內,手持青蓮劍的黑翳氏神秘高手,正一人對付著武功高強的薛元柏與薛離樞父子,不僅絲毫不落下風,那出手間綿密如針雨般的劍法甚至還能反壓二人一頭、打得他們明明是夾擊方的卻還要閃轉騰挪來去…
劍法如此高深,甚至令二人都懷疑了起來…
他究竟是不是黑翳泉?
雪城正門前,則是雙方總帥,也是一對宿命對手,王伊寧與秦瑝的‘對決’…
雖未聽完秦瑝對自己新兵器的介紹,但明顯感受到了的是,這回的這副、確實比起此前一打即碎的許多副都堅實了許多!
白桿龍鱗那堪稱‘開山裂地’般的攻擊,這副腕刃竟能屢次受住、毫無傷損,且似乎還替秦瑝吸納掉了其中、王伊寧融匯五行之道的萬鈞之力,使得秦瑝永遠有力氣能使腕刃還擊回去!
想來…這副腕刃或許確實不簡單!
此時,此間三方都同時展開了激烈的大戰,任何一方的攻守方所面臨的皆是生死局、都難于抽身到別處…
一切皆如雙方所料,到了雪城前,真正的‘大戰’便正式展開了!
最后,便是守軍營寨空曠的校場內了。為防阿浩與燨王爺遭遇如武笑酒般被趁機襲殺的命運,王鍥大膽選擇了將他們留在原地、而非送回‘安全’的王氏山莊內。
在毒暈段云勇后,王鍥便替武浩解除了其體內剩余部分的碎精食魂毒。
而相對的…自是也奪去了他全身的武功。
然對于這一點,他則是與父親一樣,完全能看得開,表示在太子遇刺、自己成為御前侍衛那時起,就已做好了隨時為國盡忠殉職的準備…況且龍王霸劍已成功取回,自己也算完成對父親的承諾及其遺愿了。
唯獨…自己不能再上戰場出力廝殺,倒是個無力的遺憾了。
而王鍥自己,眼下則是根本輪不到關心阿浩、甚至已完全靜不下心來了。
目前,除自己所在的校場以外,前線寨門、雪城城門、雪皚峰內三處的情況,他都隨時在發散著內力、全神貫注的感知并觀察著…
盡管眼前一幕在他們收到戰書時已討論過了,屬于是在意料之中,但那黑翳氏高手會現身并背叛…終究還是失算的事。
更何況…三方生死搏殺的結果,還得打完了才能揭曉。
不論哪一方發生意外,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出現了傷亡,基本上都會導致其余幾處的全線崩盤,連帶引起雪城失守、全軍退守千丈峰上這等所有人都最不愿見到的下場…
而到時,曾雄霸天下、一統江山的王氏,或許…就真要等來自己的終局了。
……
過約未久半刻鐘,其中一處便揭曉了:
雪皚峰上,中央大石堡內。
只與父子二人對了未過百招后,內力與招式皆在二人之上的黑翳氏高手、便打出了完全的優勢,一桿劍在前后兩頭來回應付,居然反將兩位宗門高手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直至最后,薛離樞耗盡了全身力氣、反應與力道都再無法跟上去之時,眼前只剩下了父親在與對方硬扛…
而同樣透支了自己畢生武學的薛元柏,在絕對實力的壓制下,也并沒能反抗多久。
于是,只見在他接連的防守、直至被逼退到大殿的一處墻角后,最后一招,一次勉力而為的招架、手中的寒鐵劍被青蓮劍一下挑飛,而此刻,對方并未有任何的仁慈或憐憫,是直奔向了他的命門而去——
噗嗤!
薛氏族長‘薛元柏’,就此般被青蓮劍,一劍貫穿心脈而過!
“呃…”
薛元柏的神情停留在一副驚怒中,雙眼瞪大著,鮮血從胸前流出,又有部分涌上喉口、溢出了嘴角來。
“爹!!!”
數丈外,薛離樞撕心裂肺到沙啞的喊聲、響徹回蕩在了整間大殿內…
然此刻的他傾盡全身之力所能做到的,也僅僅只有前撲出去、摔倒在了被破壞得一片狼藉的地磚上而已。
此時,就連把鐵劍拿起來的力氣,他都已不剩了。
“薛元柏,我不想聽你的遺言。”
黑袍人冷漠說道,“因為不必聽也知道…你要說些什么。所以,你還是安心的去吧,可不要…讓你的武師弟等太久了。”
嗤——
說罷,便抽出了劍來。
伴隨其后的,便是承受著穿心之痛的薛元柏、最后嘔噴出的一大灘鮮血,將眼前人的黑袍與白面、都染蓋上了迷蒙的一層血腥。
“…嘖。”
在本能的抬手抹了一把面具后,便見黑袍人伸出了那沾滿血的手,替動彈不得的薛元柏用力合上了雙眼。
嘩嘩…
很快,年邁體虛的薛元柏便再沒能支撐多久。在黑袍人轉回身去的片刻后,便沿著宮墻滑倒下來,攤坐在了地上。
伴隨著心口還在不斷噴出的鮮血,還可見到他的全身在止不住的抽搐著…
“薛…離…樞!”
黑袍人邊揮舞動著手中、光潔不沾血的青蓮劍,邊慢條斯理的邁向了數丈外的薛離樞去,“你爹打完啦,接下來…輪到你了喔。你…做好準備了嗎?剛才與你爹說的事,如今一架都打完了,你…考慮好了嗎?”
趴在地上的薛離樞用肘與膝撐起身子來,抬看向數丈外的敵人,突然間便陷入了疑惑中。
“忘了不要緊,我再與你說一遍吧。”
黑袍人說著,一邊往前走,一邊拖著青蓮劍在地磚上、劃過長長的細痕,發出銳利的聲響與時而閃爍出的微小火花…
“我此行…只為滅掉王氏,對你們薛氏沒有興趣。”
“不僅不想滅你們,甚至還希望…你們能繼承原先王氏的一切,他們的資源、人脈、財產與地位…”
“最后…接替王氏,成為新的清州之主。”
“畢竟…你們若不做的話,可就輪到夏侯氏做了。我可看不慣他們,我認為…你們薛氏更配得上。”
“而你…應該能明白吧,此戰,那秦瑝只是個掛名主帥,我…才是幕后元兇。”
“只因我想滅王氏,他…才能狂妄至今。”
“若要我想保王氏,他…就一個人也動不了了。”
黑袍人邊走向薛離樞去邊冷笑道,“相信你也能理解,此言…并非吹噓。對吧,薛掌門?”
“呵,你這話說的…”
薛離樞掙扎道,“好像在你手中,不論王氏還是薛氏,你想滅…都輕而易舉似的。你怎就知道…你們攻上山來,會否全軍覆沒,王家與雪皚峰能否挺住攻勢,堅持到最后呢?”
“小薛呀,你怎么老是忘了…”
透過面具上的眼孔,黑袍人的兩只金瞳微微瞇起,“咱們…可都是‘武林高手’呀,小兵們打不過,那我親自下場…把王家數萬人,一個接一個的殺光,你想…難道很難嗎?”
薛離樞聽罷這話,一時便低下頭來、沉默住了。
半跪在地,直視著對方,此刻他的神情只有是無比的凝重…
若說剛才是還有能考慮和做選擇之機會的話,那么現在…可說是全無反抗之力,亦即…是‘毫無選擇’了。
不接受他的提議,難道…把數千無辜的薛氏子弟,也送進戰爭中枉死嗎?
誰又不是有父母兄弟、妻子兒女的人,誰又不想安好的活著、把一切都傳承延續下去呢?
自己雖確實有阿浩與伊寧兩位義弟,沒理由投降、屈服于殺父仇人,可是…并非其他所有的薛家人都有與王家聯姻或結拜…
他們…可都是無辜的!
于是,在眉頭緊鎖、認真的思慮了一陣后,薛離樞便開口應答了。
“我…可以替薛氏族人,及雪皚峰長老弟子們…接受這個‘饋贈’。”
薛離樞神情凝重的說著,然卻并不敢看向對方、哪怕只是當著一副面具都不敢,“但是…我不能要求他們主動撤回,或是進攻王氏,我只能…向他們公開我爹和武大伯的死訊,然后讓他們…自行做出抉擇。”
“而且…我當然希望薛氏保住,但我無法接受…自己就此茍活!”
“不論…你是黑翳泉,還是哪位,現在的我只知道,你…是我殺父仇人,也是我義弟阿浩的殺父仇人!”
說到這里,薛離樞眼神才變得堅毅、抬看向了對方去道,“哪怕你我…再有天塹之別,我也必須替自己…替阿浩,替我爹和武大伯…報仇!要盡上…作為一個兒子、一派掌門,最基本的孝道!”
就在他說著這些話的同時,還令他感到疑惑的是…
從爹的氣息消失到現在、過了這么久,伊寧或是鍥伯,亦或王氏內部其他能幫上忙的人…為何還沒有一個趕來?!
然而,如今的他內力幾乎不剩,連殿外都感知不到,更別提山下了。
可實際上…他有所不知的是,山下的情況…早已變得遠比他們所討論和想象出來的復雜了許多!
在走到距薛離樞一丈遠的位置時,黑袍人才止步停了下來。
“薛離樞,你…在說笑嗎?”
“我可不能讓你死呀,我自打加入戰爭起…可就沒想過要殺你。”
“你放心好了,我…是不會讓你死的,呵呵。”
如此這般刻意作出的溫和言語、在薛離樞聽來卻依然是殺氣重重,“你應該能理解的,王鍥、薛元柏、武笑酒,這三個死了后,還有誰…能領導雪皚峰薛氏,繼續威震北方呢?”
“難道…是那個卸任國師后,回來三個月…把全族人拉上一起陪葬的‘王副族長’嗎?”
“還是明明帶領著王氏最精銳的重騎兵,卻在前線屢屢打敗仗,幾天內便被打退至雪城門下、還被廢了一身武功的‘武將軍’?”
“還是…明明是匪首之后,卻因江湖義氣關系得以進入朝堂,還得以統軍的‘鐘將軍’?”
“總不能是那個…被‘國師王大人’點名過來上任,卻依然空有個名頭、毫無號召力與影響力的小王爺吧?”
鏘——
黑袍人將青蓮劍插在地磚里、盤起手來,眼神輕蔑的冷笑道,“所以…怎么想,都該是你這位正經的名門之后、宗派掌門,當今北境年輕一輩里的…呵,‘實力最長者’吧?若是連你也死了,大抵可以猜到…薛氏會立即滿門大亂,分成‘起兵反抗朝廷’與‘向朝廷臣服’兩派,然后…很快在內斗中被朝廷軍殲滅。”
“接著,便是討厭的夏侯氏趁虛坐大,取代你們…成為你們薛氏在下一個千年里的‘白蟒山王氏’吧?”
“你,不愿見到這一幕吧?”
黑袍人冷笑道,“所以…你可得活著呀,哪怕你想尋死,你也得先想清楚了。要知道…人生在世,活著…可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
直到這句話,才終于讓薛離樞理解了。
但長久的‘攀談’中,薛離樞也稍微恢復了些力氣,已逐漸能拄著劍站起身來了。
此時,殺父仇人就在眼前,劍在手中。
可他卻只是目光意味深長的直視著對方,思慮著前前后后與之交談的這許多內容,并沒有上前尋仇。
唰!
最終,他甚至蹲下來,在地上找到劍鞘,將依然鋒利的寒鐵劍收入了其中…
見到這一幕,那張染血的白面具下,不禁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前輩,你說得越多,就暴露得越多。”
待得再站起了身來后,薛離樞望向一丈外的黑袍人、沉著而冷靜的開口了說道,“你如此急于征滅王氏,卻依然需要一個清州之主。”
“你潛伏在整場戰爭的背后,不現身則已,一旦現身,便是一朝定勝負。”
“開戰至今,薛氏與王氏皆損失了不少人馬。但真正的武林高手,都一直穩坐后方。哪怕是打頭陣的武大伯,與那秦瑝對上,中了曾用來殺死過太子殿下…或者先皇的劇毒,都能活下來。”
“可武大伯和我父親的死,都只有你出現…才真正發生了。”
薛離樞看著對方說道,“你說你來自黑翳氏,為國家的利益出發,可是…朝廷明明處在秦瑝的掌控中,小皇帝明明毫無作用,你卻都不管不顧。你更在乎著的卻是各大武林世家間…權力與實力整體的下降,以及均衡。”
“制衡各方權勢,這很明顯…正是‘帝王之術’呀。”
“而且,從我們開打到現在,我們向您問了無數回,您居然…也從未否認過。”
薛離樞冷靜道,“所以,您應該的確就是去年…在被秦瑝與赫連莊聯手行刺后,活下來了的,是年已八十一歲高壽了的先皇…‘黑翳泉’陛下吧?這回,您可以揭曉答案了嗎?”
“薛離樞,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摘下面具給你看。”
黑袍人依然沒有否認,“不過我也相信…你一旦看到了面具下的我,你…自然而然也就會答應了。”
話畢,便見他抬手伸到了下頷邊,搭在面具邊緣、一副隨時要揭下的樣子…
看著眼前這一幕,薛離樞的眉頭是愈發蹙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