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呂大哥的驚疑,為令他不再牽掛此事,王伊寧便沒再繼續往下說,而是只安靜的繼續替他恢復著,直至他完全傷愈后,再將之直接送離地牢、安置到了一處安全之地。
隨后,王伊寧拾起大槊、走出地牢,準備繼續屠殺。
然而,經適才這一遭,剩下尚未殺干凈的皇甫氏族人們、卻是早已在驚慌的慘叫之中,逃散得差不多了。
整座府園內,已幾乎不剩幾個活人了。
而朝廷方面也以為屠殺結束,已從皇城派出了負責調查與收尾工作的大內侍衛們、正向這邊趕來…
環視了自身周圍一片火光中的殘垣斷壁,王伊寧冷哼了一聲罷,便也不打算再追究下去,遂也再度運功施法、打開傳移之陣,去到了安置呂大哥之處。
……
數日后,西域流州,州府封城。
在與雁月堡、王府、歐陽氏府園都相距甚遠的,幾乎位于城中另一端的某處,有著一座周圍僻靜的小宅院。
時至中午,院內升起了一縷散發著芬郁柴香味的炊煙。
叩叩——
“小萬!去開門!”
“好嘞!”
話音落罷,便見一個五尺來高、身著布衣,稚嫩且紅通的臉頰上沾有些沙塵、頭型似鳥巢般凌亂,手執木劍的小男孩由院中一路奔出,來到了大門前。
趴在門板上、透過縫隙仔細看了片刻后,小男孩立即喜笑顏開,抬開木閂,吱呀一聲拉開了大門…
“梅姨!”
見到來者,小男孩是興奮不已。
“唷,小萬,怎么那么開心呀?”
只見來到門外的,是個身高七尺,穿著一身杏色長裙、扎簪束發,腰配一桿金鞘長劍,眉眼間有幾分英氣的女子,“咦?在練劍呢,又弄得滿臉是沙,是又摔跤了吧?嘻嘻…”
說著便蹲伏下身,幫男孩擦拭起了臉上的塵土來。
“啊…沒辦法呀。”
小萬卻是皺著眉、無奈笑道,“武爺爺留下的那本劍譜太奇怪了,上面的小人畫得歪七扭八的,我每次照著學,總是學不會,總要摔到…”
“嗯…是啊。”
女子聞罷,臉上笑容很快緩緩消失、變得逐漸凝重了起來。
很快,在望見炊煙、聞到香味后,便見她又再度笑起、看向了男孩‘小萬’去,“小萬,你娘正好在做飯是嗎?走,咱們快去找她吧!”
“好嘞!”
小萬應罷,當即轉過身,往后院的方向一路小跑了過去。
接著,女子也站起身來,看向那炊煙冒出的位置,然而,卻并未追隨小萬的步伐跟上去,而是在原地呆呆地看了許久…
未久,身后便有道話語聲驚醒了她:
“阿梅…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韓梅聞聲、驚詫的轉過身去,全然沒有察覺到在這條向來都十分僻靜、周圍從沒有鄰居的街道上,居然有人來到了自己身后。
然看到眼前人,韓梅卻又突然愣住,眉頭緊鎖,一下子沒認出來,看了許久…
“認不出我了么?”
來人是一而立青年,身形消瘦、高七尺有余,披散著一頭長發,只穿著身簡單的布衣而已,“…也對,這一回…又因我的莽撞,導致近兩年不見,還連累了你和他們母子倆,認不出…我也猜到了。”
“呂…呂大哥?!”
片刻,認出來了的韓梅當即驚呼了出來,“你、你居然還活著?你這兩年到底是…”
“說來話長了。”
呂白只長嘆了聲道,“今天來這的…不止我一個,阿梅,當今世上…能找得到我、把我救出來的還有誰,想必…你也猜到了吧?”
“什么…”
韓梅頓時兩眼瞪得更大了,“難道他、他…”
“是的。”
呂白點頭以應,“‘他’稍后就到,咱們…先進去看看小雅和小萬吧。”
“…梅姨!”
就在這時,適才跑去了后院、發現梅姨沒有跟上來的呂小萬,很快調轉回頭,再次來到了空曠的前院。
而此刻,只見梅姨的身旁,是出現了一個令他既熟悉、又陌生無比的身影…
……
不久后,宅院的中庭處。
一張窄小破舊的圓形石桌上,擺了幾碗十分樸素的家常菜與白面饅頭。桌子周圍,此時是坐了共有六人。
除了屋子的主人,安雅與呂小萬母子,來探望他們的韓梅外,還有被王伊寧從京城救回來、已經安然無恙的‘父親’呂白。
另外的兩人,則正是王燾與王伊寧父子二人。
一丈余長的‘白桿龍鱗’擺放在一處屋墻邊,立起來的高度居然已超過了房檐,那雕龍繪鳳、刻鱗劃羽,精美與威武的外形被呂小萬癡癡的看在眼里,始終看得是無比出神…
只可惜這個時年六歲的小男孩還并不知道…這桿槊上,如今已沾了有多少鮮血。
“抱歉…伊寧。”
安雅看向伊寧、眉頭微蹙的說道,“你們來之前…沒有事先告知,我這…菜就沒有買夠,所以…”
“沒事。”
王伊寧盤著手平靜應道。
“伊寧叔,你的臉怎么回事呀?”
呂小萬看著同樣已許久未見了的伊寧叔、好奇的問道。
“跟你一樣,練功摔著了。”
王伊寧看向呂小萬,慈藹溫和的笑答道,“只不過…摔的地方有點高,所以刮到了而已。”
“喔…”
呂小萬睜著大眼,相信了他的說法。
自小到大,對于這個在爹的一幫好友里、最是厲害的家伙,呂小萬始終是抱有幾分敬畏、憧憬之情的。
然孩童尚且天真、所知甚少,如此或也在情理之中。
而在座的幾位大人…卻是早已知曉了這幾個月來,傳遍了大陸的,那些不必猜也能知道的…必是他王伊寧所做之事了。
呂白與安雅夫妻,甚至就連他的父親王燾,此時看著他的眼神…都已多了一份莫名的陌生與畏懼。
或許只要是個人…恐怕都難以理解,一個能憑一己之力、獨自屠殺掉數萬人的家伙,已是什么心境了吧。
也就唯獨那個始終牽掛著他的韓梅,如今看向他的眼神里,能是滿滿的擔憂。
“…小雅,小萬,辛苦你們了。”
為打破當前這仍稍有些尷尬的情境,心中尚有無盡愧疚的呂白看向妻兒、主動開口了說道,“都怪我當年一意孤行…再度莽撞行事,闖下了大禍,這才導致了這兩年來…這么多事的發生,我…我實在是…”
“…以前的事,就別說了。”
安雅低著頭、神情沉重的答道,“你能安全回來就好,我們…已再不打算奢求什么了。”
“爹…”
呂小萬則轉頭看向了父親去,“這次…你不會再走了吧?”
“不走了。”
呂白遂看向兒子,露出了比之適才的伊寧、還更慈藹與寵溺得多的笑容,摸著他凌亂的頭發說道,“爹答應你們,從今往后,就待在封城,再也不會離開你們了。”
“喔,太好了!”
呂小萬興奮笑起,當即伸筷,從桌上夾了一把菜、交到了父親的碗里…
眾人見狀紛紛也笑了,呂白則是端著碗欣然接過。
……
午餐用畢,安雅拾起碗筷到后廚去洗碗,王燾也帶著呂小萬到后院玩耍了去。此時的中庭,只剩下了王伊寧、呂白與韓梅三人。
“阿梅,我爹就拜托你了。”
王伊寧看向韓梅道,“我的事還未做完,本想讓他老人家就留在雪城安身即可的,怎么說也有薛大哥、鐘大哥他們幫照料,他熟人也多,能待得舒坦。但我總擔心…他每天再看見那個地方,看見那些雪山,會做惡夢、晚上睡不著。所以…還是將他帶了出來。思來想去,呵…也就只有只能投靠你這里了。”
“沒事的,伊寧兄。”
韓梅抿著嘴微笑應道,“秦瑝…現在已不敢離開隼陽島一步了,我韓家如今在封城…也算是與歐陽家‘平分秋色’了。王大叔住在這,會很安全的,你就放心吧。”
“事…未做完?”
呂白則是記住了開頭的幾個字、神情凝重的看向了伊寧去,“伊寧,你難道還要…”
“是啊。”
王伊寧架腿而坐,手指頭在石桌上敲動、只平靜的笑應著道,“還有司空家和秦家呢,秦家自然是要留到最后的,而司空家…雖未對王氏出兵,但他們妨礙、牽制了晁大哥起初的行動,也算是間接害死了他。”
“這…自是必須要處理了。”
“不過你們也不必擔心,經過這幾次以來,我已有十足的經驗和把握…能盡量減小失誤了。”
“噢對了,呂大哥。”
見到二人對‘大屠殺’類事還是感到有些不適,王伊寧便轉移了話題說道,“差點忘了說正事了,你就趁現在跟阿梅說說,那天晚上你闖進皇城寶庫…在那間密室里,你都見到了些什么吧?”
韓梅一聽,當即目露驚疑、看向了呂大哥去。
“…好。”
呂白應罷,遂深呼吸了一道,回憶起了記憶猶新的當年之事后,便也轉看向阿梅、神情凝重的開始說了起來:
從那天夜里、他由洛家樓客棧頂層一躍而下開始,到寶庫石門大開、被皇上黑翳泉抓個正著,并在輾轉之下被送到了皇甫氏的私牢為止…自己的所聞所見,所經歷的每一個細節,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來。
在完整聽完過這些后,韓梅不由從桌邊站起、背過了身去。
此時她的心緒…只有是無比的沉重。
……
“靈神尺自始至終在太子殿下手上,可能他早已交給了先皇,也可能收榜前才交,但很明顯是他給出去的。”
“青蓮劍、南麟劍、上河劍、三途鼓不必說,都是從呂前輩身上所得。至于究竟是誰殺了他老人家…就實在不知道了。”
“塢柳劍一直在萬佛宗,但也原非他們之物,要取來…應是不難。”
“飛光劍與鶯歌笛被四王爺帶走,后雖不知藏于何處,但既然到過了他手上…那最后會進皇城寶庫,也不難理解了。”
王伊寧向阿梅一一說出了自己幾日前便已分析得出過的答案,“…至于新南麟劍…焦宮主沒有說過,但也該是被搶了的吧。”
“唉…”
始終記掛著父親那支玉笛的韓梅聽罷,心中是久久難以平靜。
“而王家被滅那段日子,發生的事就太多了。”
王伊寧說道,“到如今下來…我幾乎已可以確信,我們曾經效忠的那位先皇陛下‘黑翳泉’是肯定還活著了。他就是那張‘底牌’,而且他手上…或許還有著不止一張底牌。如今生死未卜的鍥伯…若是還活著的話,該也正是在他手上了。”
“這樣看…”
韓梅眉頭一蹙答說道,“在他假死以后,我們再進皇城寶庫時,便只見得到三樣,應該是說明…都被他帶走了,對吧?”
“當然了。”
王伊寧點頭認同。
“這個老家伙…也不愧是能穩坐江山六十年啊。”
此時的呂白也敲起了桌子來,口中念念有詞道,“正當天下人都猜…他必將處理不好自己這些年來…因不立太子、縱容世家崛起,導致江山無繼的危局時,他卻偏偏施展了一出‘假死’,運籌帷幄之間,一年內…便讓四個世家大族,就此先后消失了。”
“…不止四個,接下來,還有司空家和秦家。”
王伊寧冷靜應道,“即便知道他在利用我的復仇之心,但我也心甘情愿。哼…待把這兩家也殺干凈了,他們黑翳家的江山…也可算是保住了。我這個‘通緝犯’…也算是最后盡了回忠吧,呵呵。”
“那…他現在在哪呢?”
韓梅疑問道。
“…不知道,在哪都有可能。總之,那天在雪城過后,就再未現身過。”
王伊寧搖了搖頭答道,“我猜…他是絕不會就此銷聲匿跡的,即便這幾個月來都未曾現身阻止過我,但他也絕對…是一直在暗中觀察著一切的。或許在將來…待他覺得我復仇得過度了,超出了他所期望的界限時,他就會現身出來阻止我吧。”
“…既如此,那我就繼續做我的事,等著他來即可。”
“等他老人家來找我了,再和他一起摘下面具,打開天窗說亮話…”
王伊寧說著時,那一邊刻有長形蛇紋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冷戾而鋒利的光,“…到那時,也就是我與他攤牌,與他…好好算算這自始至終、從頭到尾,這一切總賬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