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雨一直下
No.88
晚自習(xí)放學(xué)以后,我率先沖出教室,決定去干一件預(yù)謀已久的大事。
騎著自行車出大門的時候,門衛(wèi)老大爺正在聽廣播,鄧麗君的聲音帶著特有的時代氣息飄蕩在空氣中,留心嗅來,里面有人生百態(tài)的味道。
鄧麗君雖好,卻只屬于她存在的那個時代,屬于某個悶熱潮濕的夏日午夜,留聲機(jī)里傳出的靡靡之音,勾出居住在你心房里的那條蚯蚓,它伴著歌聲蠕動,讓你的心癢癢的。
我腳下生風(fēng),急匆匆的趕回家,不由分說便拿起電話打給夏雨,我爸笑盈盈的端來剛下好的餃子,我沒來得及接:“放茶幾上吧。”
“喂?”
電話那頭,夏雨虛弱的聲音傳來。
“生的什么病?”
我沒自報(bào)家門,省的浪費(fèi)時間。
“感冒而已。”
簡單的四個字卻伴隨著綿綿不絕的咳嗽。
她沒給我繼續(xù)說話的機(jī)會,就像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咳個沒完沒了,是故意咳給我聽的嗎?在學(xué)校里吃了虧的孩子總喜歡在爸爸面前賣慘,又或者是我最不愿看到的,病情真的很嚴(yán)重。
“怎么會感冒呢?”
我是真的不會說話,雖心急如焚但又不知該如何表達(dá),到最后只會用最簡單的疑問句。
“誰知道呢,唉,好似那林妹妹,自古紅顏多薄命。”
她鼻音很重,語調(diào)卻輕佻隨意,這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
“能不能好好說話。”
我想讓她聽出我的嚴(yán)肅。
“干嘛兇我。”
“你還挺委屈。”
“我已經(jīng)發(fā)燒二十四個小時。”
“我還擔(dān)心了一整天呢。”
……
“好吧。”
她語氣緩和下來,里面竟然還能聽出些許得意。
生病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猜絕對是昨天凍著了。”
她也附和:“應(yīng)該是‘泰坦尼克號’上的風(fēng)太大。”
電話那頭忽然傳來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
我不明所以:“發(fā)生什么了?”
她悶哼一聲:“生病只顧著難受,誰還有心情吃飯,剛才水杯沒拿穩(wěn)。”
緊接著又說:“我媽聽見聲音過來了。”
掛斷以后我瞅見眼前的這盤餃子。
上次送夏雨回家,發(fā)現(xiàn)她家就住底樓,小區(qū)的不遠(yuǎn)處有間公用電話亭,我本意是等會兒馬上去那個電話亭再打給她,制造個surprise,既然她說沒吃飯,不如把餃子也順手捎帶去。
于是偷偷去廚房找出飯盒打包,剛想出門,我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大晚上你要去哪?”
“家里太熱,我去外面吃。”
“大冬天的你跟我說熱?”
我爸說:“孩子長大了,讓他去。”
還是我爸好。
到夏雨家樓下的時候,不知幾點(diǎn),反正很晚,中間理所當(dāng)然的走錯了路。
我是天生的路盲癥患者,腦子里少根弦,方向感幾乎沒有,你問我東南西北是什么?我只能告訴你不是吃的。最要命的是運(yùn)氣極差,每次在分岔路口做抉擇的時候,總會走在錯誤的那條路上,讓我對概率論產(chǎn)生了深深的懷疑。
如果路盲也算才能,我絕對天賦異稟。
很慶幸不是活在茹毛飲血的遠(yuǎn)古時代,否則我出去打獵指不定都走不回來。
對于路盲的孩子來說,整座城市便是一座大型迷宮,這次能找到夏雨家,憑借的是頑強(qiáng)的求生意識。
太黑,我拿出IC卡在電話亭里折騰好一陣兒,打通之后半天沒人接電話。
我心里五味雜陳,想到墨菲定律,如果你擔(dān)心某種情況發(fā)生,那么它就很有可能會發(fā)生。我現(xiàn)在最擔(dān)心的,無非是跑到她家門口,她卻不接電話。
我硬著頭皮又試幾次,終于在絕望的盡頭聽到夏雨的聲音傳來:“誰?”
“我啊!佟雷!”
我聲嘶力竭的大喊出來,怕是不用電話她也能聽見。
“啊?”她遲鈍兩秒,“你這又是哪個電話?”
你別管,你把窗戶打開就成。
說罷撂下電話,騎上自行車沖進(jìn)小區(qū),天上竟沒預(yù)告的下起小雨,不遠(yuǎn)處的房子里有燈光亮起,像是大海中的燈塔,那兒就是我今晚的目的地。
我跑到窗下的時候,夏雨已等候多時,她穿著粉色的睡衣,一只眼睛微閉,嘴唇慘白到?jīng)]有絲毫顏色,呆呆地望著防盜窗后面的我。
她的樣子實(shí)在讓人心疼,我告訴自己這趟沒有白來。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窗子的高度差不多跟我的腰部平齊,她在里面坐在飄窗上,我們正好有了‘平等’對話的權(quán)利。
她揉了揉臉,想讓自己更精神些:“你瘋了!”
我故意把飯盒藏在身后,空出來的手抓著防盜窗的鐵柵欄:“你不也曾大晚上去找過徐昊媽媽,咱倆彼此彼此。”
夏雨冷不防的站起身來:“我還是出去見你吧。”
“千萬別,”我在外面連連擺手,“這樣就挺好,距離才能產(chǎn)生美,要是鬧出動靜被你爸媽發(fā)現(xiàn),我名節(jié)不保啊!”
“真不要臉。”
夏雨沒看我,卻獨(dú)自笑出聲來。
“欸,你說,我們之間隔著防盜窗,有沒有電視里探監(jiān)的即視感。”
“探監(jiān)……那誰是犯人?”
我抖掉頭發(fā)上的雨,篤定的告訴她:“必須是你啊!”
“怎么會是我,我犯了哪門子的罪?”
“盜竊!”
而我心里卻想,因?yàn)槟阃盗宋业男陌 ?p> 她小聲嘟囔:“嘴里成天跑火車。”
我心知時候不早,突然把裝著餃子的飯盒豎起來,穿過防盜窗的間隙遞給她:“噹噹噹,肚子餓了就吃點(diǎn)。”
她并沒有我想像中的那般震驚,僅用略帶詫異的口吻說道:“這是……?”
“我家做的餃子。”
“拿給我吃的?”
“對啊,你剛才電話里不是說整天都沒吃飯。”
她沉默半晌,低頭打開飯盒撿起個餃子便囫圇吞下。
看她這個樣子我趕緊說,“你著什么急,熱熱再吃。”
夏雨不管不顧,抬起頭的時候,嘴里塞得滿滿的,一滴淚珠沿著臉龐滑落。
她說:“謝謝。”
這是我第二次看她流淚。
雨一直下,一滴,兩滴,三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