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孑伸手將小燉盅推得離桌邊稍遠一點,再抬頭詢問,“媽媽是來打聽樓主的事吧?”
寶娘被戳穿,尷尬地笑了笑,“你先吃,不忙說?!?p> “樓主今日便會回來?!睓桄萁议_燉盅上白瓷的蓋子,緩緩將勺子放進盅里,復道,“昨日帶回來的素錦留給媽媽制衣吧。今日我便要去梁府,半月后才回來?!?p> “好好好?!睂毮镄闹邪迪?,她一走,自己也能輕省不少。不用成日提心吊膽,著實是好。
欒孑微微勾唇,“勞煩媽媽安排了?!?p> 是謙辭,亦是逐客令。寶娘怎會不知,寒暄幾句便出去安排車馬了。
梁家并不是什么好去處,欒孑心里明白。十幾年前,那時候的梁永靖還是個楞頭毛小子;那時候卿云裳沒有少折磨敲打他。
梁宗權養在卿云裳那的時候,她也是見過的。
不免想起故人,不免徒增悲涼。她還活著,兩世為人。她多希望卿云裳能活到現在,往昔愁苦困頓便不再能左右如今的她們。
少年不知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她淡淡笑了。她與卿云裳只是交集在時間的某一個點上,是她讓自己遇見志欽。那時候,志欽還叫卿云志,卿云裳每每見到都喚四哥。
她終是沒聽到卿云裳喚她四嫂,只知道那一場慘烈的爭斗中,只有志欽贏了。
他坐收漁翁之利,而她,也跟著雞犬升天了。
她不覺嗤嗤的笑了。兜兜轉轉十幾年,她還是回來了。背著上輩子的恩怨,面對著這輩子的人生。
梁永靖一定不會認出她的,她默默想著,竟有些迫不及待了。
空凝醉還未回來她便被寶娘迫不及待送走了。
在梁府的偏門口她等了半個時辰,那個叫三春兒的丫鬟將她領進府中,安置在跨院一處偏僻的院中。
院里沒有打掃,也不見有人走動。只是離得戲臺子近,站在門口便能看見不遠處高高的戲臺子。
她沒問三春兒為什么這般對她。人活了幾十年,什么事沒見過,對待伎子,她也曾是嗤之以鼻的。
小院兒里隨便找了個凳子坐下,抽出寶娘隨手塞進她報復里的短笛吹了起來。
這樣有利于她思考,也有利于找事的人早點過來找事。
她記得卿云裳給梁宗權找過個大媳婦兒的,好像叫眧眧。她似乎見過那小丫頭,那時候她抱著梁宗權,那叫個親昵。
“你就是風月樓的伎子?”
一句輕佻的問詢打斷了她的思緒。欒孑望向來人,一行三人,為首的是一體態豐腴的婦人,想來那便是許濟謄的姑姑,梁宗權的二嬸。
后面那位她認識,一看見她自己就手疼。想必她也臉疼吧?許濟謄叫她表姐,看來是親戚無疑了。
三春兒跟在二人身后,是不是瞅一眼欒孑,想幫她也是有心無力。
門外的樹上不時嘩啦啦落下些葉子,欒孑尋聲望去,一身著杏色衣裳立于枝頭,如飛鳥一般,仿若一瞬間便會振翅而飛。
欒孑看的有些呆,這女子是誰?莫不是長大的眧眧吧?
欒孑這一呆,梁許氏只當她是目中無人。冷冷哼了一聲,“行首上門尚且要有些規矩,我到不知,如今小小雛伎也敢給人白臉了。”
欒孑晃一回神,卻見來人顏色不好,笑盈盈俯身行禮,道,“初到貴地,還未來得及收拾,實在是不能請貴人小坐。還望擔待?!?p> “這是我梁府,我也不過是花園游玩聽到笛聲順道過來瞧一瞧?!绷涸S氏不得發作,端的主人的架勢,“聽的笛聲悅耳,去我院中吹上一曲罷!”
“謝娘子抬愛,煩請回院中稍后,待我梳洗一番,再登門獻藝?!睓桄荽藭r只想與枝頭那人說話,不想與許家人纏磨不清。
梁許氏紆尊降貴前來已是不妥,此時欒孑已說了梳洗之后便去,她便再無留下之理。
左右是她們輸了一籌,再想扳回,就得另尋錯處了。
眼瞅著三人灰溜溜的走了,欒孑關起院門,朝樹上招招手,“下來呀,你是不是眧眧?”
樹上少女納罕,旋即飛身下來,站在院中,“你怎知我閨中小字?”
欒孑語塞,又不能說她是她的姨娘,又不能說她是兩世為人。只能硬著頭皮把梁宗權扯進來,只道是梁宗權說的。
眧眧望著她看了半晌,“宗權說你長得像阿娘我還不信,見了才覺得,真像。只是行為舉止更像另一個人。”
“哦……”欒孑知道,只要一說起志欽和她,那對于他們來說就是仇人。雖不到手刃的地步,卻也差不離了。
“你與阿娘長得像,是好事,也是壞事。”眧眧不是會藏著話的人,句句真心。
欒孑收拾出兩個凳子來,招呼眧眧坐下,“別站著,坐樹蔭下說。”
“你不是答應了要去演奏嗎?”眧眧納罕,依舊在一個干凈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急什么?她們就是太心急了,堂堂主人家,去找一個伎的事情。你說是不是笑話?”欒孑狡黠地笑著,“我看宗權的二嬸也是繡花枕頭一個,沒什么心機?!?p> “雖說沒心機,卻也有自己的本事?!北|眧似自言自語,欒孑也聽出了貓膩。
與那梁許氏第一次交往,差點就栽了跟頭吃了大虧。幸得眧眧提醒,不然她一定會小瞧了那婦人的。
想來她能在這梁府相安無事還能管家,必不是善類,想是扮豬吃老虎。
若是她輕看了,那定是要吃虧的。
這般想來,心有慶幸,好在叫住眧眧,沒有直接沖過去送死。
“宗權還好吧?”眧眧茫然望著雜亂不堪的房間,似是而非地問著。
欒孑點點頭,“他挺好的。開朗活潑,長得也很好?!?p> “那就好。”眧眧低低應了便不再問別的。
這其中定是有隱情的,欒孑一時八卦想問問情由,卻見眧眧悵然若失,呆呆望著一處發呆,問了也是白問,索性便不問了。
到時候找沒心沒肺的梁宗權說道說道,保不齊能說出更有意思的話來。
眧眧與她不熟,便也不再多說,只是在院里坐著。
欒孑無聊,便與她道,“你先坐著,我去去就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