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昨夜之霜

　　著有，起點科幻作品《解放紀年》

　　……

　　……

　　正月初三，天色微白，山陰城中嗩吶沖天，本應喜氣洋洋的日子顯得有些陰郁。

　　初三出殯的可不止一家，這家的老爺，那家的姨太，城東的公子，城西的小姐。送殯的隊伍在縣衙門口的大街上灌得滿滿當當，頗有些一眼望不到頭的氣勢。

　　時辰已到，城門吱吱呀呀的緩緩打開，一時間竟壓過了高亢的嗩吶。

　　來自徽縣的行商宋鐘守在城門外等待著進入山陰，早早的從驛站出發就是為了今天第一個進城。

　　然而在看到城門內龐大的送殯隊伍后，宋鐘連忙指揮著自己的商隊來到路邊，讓出寬闊的官道。

　　宋鐘足跡遍布天南海北，很是清楚殯隊的霉頭觸不得，悲極了得人需要發泄，稍有不當便是要被當作出氣包的。

　　雖然不怕，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況，這一看就是數個當地大家族共同組成的殯隊，若是真的起了沖突，怕是到了縣衙縣太爺也要拉偏架的。

　　官家地，商人還是少進的好，不然面子再緊也不夠往上湊的。

　　在宋鐘心中思緒翻騰之間，大隊的披麻人已經走出城門，然而還有很多的身著孝服之人從城門內走出，但是已經稀疏了起來。

　　與前面那些或八人扛架，或十人共舉的楠木貴棺不同。這些稀疏的送喪人們，宋鐘一搭眼便能看出都是窮苦人家出身。

　　有家的棺木頗為老舊，應該是家中老人早早為自己準備的，可是送喪的人中兩位步履蹣跚的老人尚在啊，這家的媳婦倒是有幾分風韻，只是怎么會讓這小婦人，獨自扯著一對黃毛兒女呢，這家當家的也忒不會安排事了。

　　思緒將將到此，宋鐘便愣住了，難道這家當家的正是躺在棺中那位嗎？

　　宋鐘強行收回了對那家未來生活的擔心，招呼著身邊的伙計們拉起貨物，逆著送喪的人們向城內走去。

　　本來在年里，徽商們是應當回老家去的。

　　一是卸下過去一年中疲憊與鉛華，二是在家中與相熟的兄弟好友們互通下有無，了解一下明年該倒賣些什么稀罕玩意。

　　可是今年，宋鐘在臨近年關的時候出了趟遠門，眼瞅著年里是回不去了，不如趁著年關百貨皆漲的日子，把手頭的零散貨物溢價出清。

　　正好初三行至山陰，早些進城在祭祖人群歸來之前，在市場擺好攤位，等到人流歸來必然是個好生意的日子。

　　只是祭祖的人群，宋鐘怕是等不來嘍，只能盼來些沁悲的傷心人。想到這里宋鐘心里有點兒膩歪，也有些憐憫。

　　這山陰是剛開年就犯了太歲嗎？一個點兒上死了這么多人，怕是城中失了火吧，這種事大明倒是也不少見。這幾天就在山陰歇息一番吧，都說否極泰來，我也為今年沾點兒開山氣。

　　宋鐘正思量著這幾天的安排，不遠處的喧鬧缺打斷了他。

　　“你們怎么能這樣，咱們說好的，你們幫我爹娘準備棺材，安然下葬。我就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給你們，你們怎么能拿了東西，就給我爹娘備了這些東西。”一個略顯稚嫩的女孩聲音，竭力的嘶吼著，質問著。

　　“你家有什么值錢的玩意，破茅屋一間，下了雨在屋外只怕還要好受些，屋子歸了我們，也才值得兩張草席。

　　不過你這小模樣，收拾下來倒也算水靈，隨我去怡紅院賣了自己，倒是差不多夠葬了你的倒霉爹媽，考慮一下。”

　　兩個地痞流氓似的渾人，說著考慮一下，卻是硬扯著女孩要往不遠處的怡紅院處去。

　　女孩伏在被草席裹住的父母身上，雙手死死的攥著家中老屋換來的破草席，神情悲切哽咽到：“我不去！我不去！爸爸，媽媽救救我！”

　　然而，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怎么能別得過兩個成年漢子，硬生生的被二人拽起摔倒在地上，在這期間，那兩張破草席更是被扯得粉碎，散碎的草屑被北風和著雪吹起，迷蒙了周遭人的眼眸，也迷蒙了這個時代。

　　盡顯悲涼。

　　宋鐘覺得自己心頭有東西在燃燒，覺得漫天的草屑也在燃燒。但是一陣刺骨的北風之后盡數熄滅，沒辦法，誰讓現在就是這個年景呢。

　　愣了神的他，無意識的看了看這山陰城。

　　各個屋子的檐角下，都挑著喜氣洋洋的紅燈籠，顯得年味十足。

　　而入眼的街道間，卻又站滿了披麻戴孝的送葬人，說不盡的悲傷。

　　更近處，還有連父母都藏不起的可憐人，透著滿滿的憤懣和絕望。

　　沒有辦法，誰讓就是個這樣的年景呢，宋鐘雙眼無神的望著緩緩落下的草屑，靜靜的品味著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思考著自己是否還活在這世間。

　　我還活著，他得出這樣的結論。那人活著，血又怎會涼透，管他媽的官家地，今日老子闖番縣衙又如何。

　　“伙計們，給我揍內兩個渾人，滅絕人性的家伙，今日就讓我們替天行道。”宋鐘竟不自覺的嘶吼起來，并率先沖向那兩個痞子。

　　然而在他開口之前，一個渾身上下臟兮兮的乞丐模樣的嬌小身影，缺先他一步對二人發起了攻擊。

　　她用牙齒，用指甲，用一切可以攻擊的東西照顧著地痞，可是她太嬌小了，也太無力了。

　　被她咬傷的地痞，一陣吃疼，怒火炸起，待看清來人，只是一個小乞丐之后，更是惡從膽邊生，雙手將她高高舉起，死命的用力將她砸在地上。

　　小乞丐瞬間蜷縮了起來，渾身顫抖著，但是滿嘴的血沫，卻是止不住的向外流淌著，在雪白的街道上氤出大片嫣紅。

　　看到這一幕的宋鐘，雙眼發紅，他身后那些血氣方剛伙計們更是如此。

　　雖然不清楚，平日里冷靜，冷漠甚至還有些懦弱的當家人，今日為何如此血性，但是這也是件好事，不是嗎？

　　男兒，當鳴心中不平事。

　　十數位伙計隨著宋鐘，瞬間將兩個痞子踹翻在地。然而這不是結束，圍觀的眾人皆被之前的一幕幕激起血性，紛紛下手，噢不，下腳懲治惡人。

　　看到大局已定，宋鐘的商人本色再次浮現出來，他雞賊的給自家伙計使了使眼色，緩緩推出圍毆地痞的戰圈，向旁邊狹窄的街道走去。

　　不只是他良心未泯還是如何，最后他還不忘帶上少女和受傷的小乞丐。

　　少女在地痞被打倒后，就伏身護住小乞丐，怕她收到更大的傷害，雖然被人踩踏了幾腳，但是尚無大礙。

　　但是小乞丐的狀況就不容樂觀了，只見她進氣多出氣少，眼看是要不行了。

　　宋鐘頹然的托起小乞丐的上半身，低聲說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我還能為你做些什么。”

　　“叔叔，我叫小喜兒，我想回家，我想找爺爺，找爸爸，找大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