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極為暗淡,像是失去了汲取養分的能力逐漸走向腐敗的槐樹樹皮一樣的死灰顏色。它充斥在潘之華的眼睛之中,宣泄出一種無力、絕望的情緒。腦海中的想法像是頻閃相機一樣在快速閃爍,潘之華竭盡了腦力,也沒想出一條可能的逃生之路。他的靈魂仿佛被抽走,雙腿沒了神經的控制,像是突然折斷的樹干,咚然砸在地上。
“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活下去!”潘之華閉上了眼睛,腦海中只剩下一個聲音在回響。
“想活下去嘛?”
冷硬到像是干硬的石頭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潘之華猛地睜開了眼,幾道皺紋零星散布的面龐瞬間明亮了起來。他微微抬頭,黑衣青年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絕處逢生的驚喜并未持續太久,他冷靜了下來。慘淡一笑,低聲說道:“說吧……需要我做些什么?”
對于死亡都已經見怪不怪的黑衣青年泛著淡淡血色的面頰上突現了一絲驚愕,仿佛平靜的湖面乍現的波紋。倏忽間,便化為了嘴角淺淺的微笑,洋溢在陰涼的寒風中。
……
天色越來越暗,空中掛著的那輪仿佛被咬了一口的月餅似的月亮,逐漸變得明朗了起來。一座座建筑仿佛置身于朦朦的薄霧當中,線條感變的一團模糊。街道的顏色愈加的暗淡,路旁居民區外圍的高墻聳立著,一根根黑色的鐵桿與墻體融為了一體,上方尖銳的矛尖透著鋒利,仿佛是朝天生長的荊棘叢。
高墻旁的人行道上,兩道人影齊肩并行,快步向前走。左邊的人影背著一個大包,腳步反而更加的穩健。
“田斐,你認得這條路嗎?”藍鈺寒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內心有些忐忑。
從超市逃出去后,沒有了活地圖老漢,兩人根本記不住那些復雜的路線。一路上穿街過巷、走的是跌跌撞撞,進到死胡同里面倒還好說,但有好幾次,直接是與大群的感染者打了個照面。無腦蒼蠅一般倉皇竄逃,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田斐四下望了一眼,眼皮都有些提不起來,他臉上的表情像是卸了一天貨的搬運工人,充滿了疲憊。他無精打采的搖了搖頭,本就佝僂著的身子又往下低了一些。
“天馬上就要黑了,今天是回不去了,咱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藍鈺寒不得不放棄心中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小寒哥,這里恐怕不行,咱們再往前走走吧!“
藍鈺寒根本沒打算在這邊過夜。馬路兩旁都是老舊的住宅小區,相似的七八棟六七層的小樓隱藏在黑色的光影中。透過鐵欄桿的縫隙,可以遠遠的看到,在樓下搖搖晃晃移動的感染者。灰暗的光線下,它們更為的可怖,恍若游動的幽靈。
這條街地段雖不好,但好在四通八達,再走一段路,就又是一個街口。樹影婆娑,打下濃重的陰影遮在行進的二人身上。
二人身影隱入黑暗,宛若暗夜的行者。
快要到達街口的時候,田斐忽然來了精神,他支棱起耳朵,右手食指放在嘴邊,示意困惑的藍鈺寒不要出聲。藍鈺寒吞咽了下口水,將欲要問出的話生生憋了出去。他也側耳去聽,風刮過樹葉的沙沙聲音幾乎將其它的聲音掩蓋下去,在這片嘈雜之中,他敏銳的捕捉到了斷斷續續的說話的聲音。
“有人!”藍鈺寒和柳明話語聲交疊在了一起。
“有沒有可能是涼哥?”
“走!去看看!”
……
“你們西區和東區做出這樣的事,楚老大知道之后,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一個身材健碩的漢子,扁平而又寬大的右手舉著一把長刀,他的面色嚴峻,眼睛死死的盯著對面四個手持刀刃的人。
在他身后,站著一高一矮兩個看上去稍顯年輕的人,他們同樣的緊握尖刀,身體重心向下,右手手臂成鉤狀橫在胸前。二人精神高度緊張,保持著一個隨時可以出手的姿勢,一刻不敢放松。
“我們這等小人物只曉得完成上面吩咐的任務,楚老大要算賬,找我們老大去就好了!”回答的人是一個身著灰色外套,頭發油光發亮,下巴很尖銳的家伙。他的笑容帶著一絲戲弄的意味,像是獵食者在玩弄捕捉到的獵物的姿態。他身后是一個頭發微卷、里面穿著一件白色秋衣的年輕人,他看上去很緊張,握刀的手在不停的顫抖,額頭上已經布滿了一層細汗。
另外一邊是兩個黑衣人,他們的表情仿佛是用相同的模具鑄出來的。那是一種仿佛是晾曬著的未擰干的床單,壓的整張臉向下沉。對于那些暗含威脅的話語,二人不為所動。
“既然如此……”
語未畢,肖猛眼神之中忽的寒光一閃,率先發難。
刀鋒銳利、攜著沉重的力勢劈向了那個穿灰色衣服的人。這一動作仿佛觸發了啟動開關,場面宛如煮沸的開水,活躍了起來,肖猛后面的兩個青年對上了那兩個黑衣人。三個方向刀身的撞擊聲接連響起,時而高昂,時而低迷,仿佛奏響了一曲交響樂。
那個年輕人戰戰兢兢的站立在一旁手足無措的觀望。
“小子,你他媽在那邊看電影那?還不過來幫忙!”灰衣人靈巧轉身躲過一刀,有些氣急敗壞。他低估了對手身體的強壯,那一刀一刀,兇猛的力道傾瀉到他身上,震的他手都有些發麻。險象環生,情勢危急,而那個新來的臭小子,竟然在一旁發起了呆。
年輕人的身體明顯的抖了一下,手中的刀差點都掉了下去,他腳步錯亂的移步到灰衣人身邊,但是看到對面壯漢那狠厲的面容、直攻要害的長刀,本就如一頭受驚小鹿的他,再度受到了深深的驚嚇。
“操……”
兩個黑衣人的處境則恰恰相反。那兩青年拼盡了全身力氣,刀刀直奔命門,但都被對方輕描淡寫的擋下。黑衣人開始是以守代攻,逐漸的轉守為攻,他們的的攻勢如同迸發的雪暴,只有切身體會,才能感受到其間一點點積攢著的狂暴力量。
“噗!”
稍高的那個青年用力過猛,身體微頓了一下,對面的黑衣人敏銳的捕捉到這一點,驀然加速,送出了手中的尖刀。
強子喉結涌動,嫣紅的血從其口中流了出來,將他那發白的嘴唇染成了血紅。鮮血從他的嘴唇流下仿佛連竄的珠子,砸在黑衣人的小臂上,舊到已經起皮的黑色皮衣,將那股鮮艷的色彩吸收了進去。
“強子!”肖猛睚眥欲裂,悲痛吼叫,不留神間,灰衣人在他身上劃出了一條七八厘米的傷口。
“哈哈哈……乖乖等死吧!”
相隔肖猛幾步的距離,灰衣人笑得很猖狂。直到看到那個已經快被嚇傻的年輕人,他的笑聲才停住。“去你大爺的!”他簡直是恨得牙癢癢,猛啐了一口,力道十足的一腳踹在年輕人的小腹上。
年輕人不作反應,雙手扶著地,像是被施展了定身術,眼眨也不眨的盯著強子倒在地上的尸體。
剩下那個青年臉色如同在拔成熟的蘿卜,一會白,一會紅!一個黑衣人他已招架不住,現在另一個也向他走了過來。他心焦氣急,無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要幫忙的肖猛,也被灰衣人給阻隔住,縱使其力大威猛,一時間也是脫不開身,無計可施。
“嗒!”
青年手中的刀被打掉。
“就這么結束了嘛……”
他閉上了眼睛,這一瞬,很漫長。預想之中的劇痛并未如約而至,一絲奇異的響聲傳進了他的耳郭。睜開眼睛,他注意到黑衣人的刀在地上安靜的躺著。兩三米外,那個黑衣人左手小臂插著一把巴掌長的刀。他用右手扶住左臂,臉色終于有了一絲改變,那是一種意料之外的緊張。
“咻咻!”
兩道短暫的風聲呼嘯而過。
“啊!”灰衣人慘叫一聲,應聲而倒,同另一個跪倒在地的黑衣人前后相隔不過瞬息。
如此絕佳的機會,肖猛當然不會錯過。刀刃抹過灰衣人的脖子,灰衣人眼睛陡然瞪大,向前撲在了地上。他的喉嚨中響起幾聲沉悶的仿佛被什么東西被堵住了一樣的輕咳,很快便沒了動靜。
肖猛這時才看到,一把短刀深入了灰衣人左邊大腿。
另外一邊,青年站起了身,他身前半跪著的黑衣人則緩緩倒在了地上。
兩人動手之際,胳膊受傷的那個黑衣人已經以極快的速度竄了出去。被高層建筑擋住月光而黑咕隆咚的街道,像是一口墨池,哪里還見的著人影。
雖然被一個黑衣人給逃掉,但青年心中仍然充滿了死而復生的驚喜和后怕以及大仇得報的快意。他這時才看到,離他們幾十米的一個街口,兩個人影就站在那里。
“不要!”
青年聽到了背著包的那個身影的聲音,高昂而又急迫。
伴隨著聲音,那個被嚇得發愣的年輕人平躺倒在地上,他的眼睛沒了光彩,身上那件白色的秋衣以心口處為中心,深重的顏色迅速擴張開,甚至流淌到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