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笑，看伏音的眼神幾近嘲諷：“你居高位太久，不懂的事太多。你以為我還能逃得掉嗎，一日江湖，一生江湖，不要輪栽培我的莊主了，單單是經(jīng)我染指的宿敵能可時(shí)刻討了我的性命去。”

　　“他為你做了這么多，不過是希望你過回尋常人家的生活，現(xiàn)在他即使用性命也不能喚醒你嗎？！”

　　“你呢，伏音，”雁瀾神色肅穆，“左使為你所為，你又知道多少？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你又有什么資格教訓(xùn)我。伏音，并不是所有的難過都會在面上顯露出來，也并不是你想做什么，想成為怎樣的人，你就會成為什么，人在大多時(shí)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伏音深吸一口氣：“那么，你打算以后怎么做？繼續(xù)幫你‘恩師’完成任務(wù)？變成下一個妖姬？”

　　“是，但愿你不會礙我的事。”末了，她加上一句，“你知道的實(shí)在是太多了。”

　　她抱著朔月的尸首剛想離去，卻聽到樹叢里傳出的簌簌聲響，還有——

　　“下一個妖姬？本王怕你是做不成了！”如同鬼魅的聲音在伏音身側(cè)響起，“我的小王妃，你的任務(wù)完成了。”

　　任務(wù)？伏音正詫異，被一旁的南暝澈一把攬過。

　　雁瀾面色一白，愣了愣，不怒反笑：“陛下的這步棋安得妙啊！只怪我輕信了這女子，將！”

　　“雁瀾你別誤會，我沒有……”伏音剛想解釋，卻被澈厲聲打斷：“愛妃，本王許你一個死法，你是愿飲杯毒酒，還是想讓本王賜你三尺白綾？”她側(cè)頭看他，見他嘴角雖噙著笑，眼眸中卻了無笑意，僅泛濫著冷冽，緊盯身前的雁瀾。不自覺的，思緒追溯到白日，她見他與雁瀾把酒言歡，言笑不止。伏音不明白，那時(shí)眸中洋溢的溫暖，怎就在歷經(jīng)這短短幾個時(shí)辰后消磨殆盡了呢？

　　帝王之愛，果真遙不可及。

　　“不勞陛下費(fèi)心。”雁瀾平靜答曰，接著從袖間掏出那柄匕首，不等他人反應(yīng)，便刺入自己的心臟，又自個兒狠狠拔出，讓鮮血濺滿前來人的衣袖，她抬眼掃向伏音，最后說了句：“這下公主該滿意了吧，再也沒人跟你搶王妃之位了，而雁瀾欠你的總歸是還清了。”閉目那刻，她抱緊朔月的尸首，嘴角依然掛著綺麗的笑，如同伏音在幻璃第一次見到她那般，她穿著素白的舞裙，在殿中央輕挪舞步，旋轉(zhuǎn)、旋轉(zhuǎn)、再旋轉(zhuǎn)，被他人數(shù)落衣裙顏色的不雅，她也只是那般笑，笑得得體而寧靜，而伏音自宴席里霍然站出，走到她身側(cè)，對著座上人輕斥：“娘娘有話直說，何必指桑罵槐？”

　　她終是解脫了，以朔月的死、自己的死為代價(jià)，懷著對她的怨恨，含笑離去。

　　而現(xiàn)如今，伏音搖頭不已，就連否定的話也說不出半句，僅僅是哭著輕探她的鼻息，卻察覺不到任何氣息。抽噎間，她覺察到前前后后來了不少人。他們舉著火把，看她的眼神視若妖孽；火光在風(fēng)中來回?fù)u曳，耀花了她的雙眼。

　　這又是唱得哪出戲？

　　她自嘲一笑，看著這些個自己認(rèn)識或不認(rèn)識的人，步步朝自己逼近。

　　“娘娘，奴婢看到，是她帶著王妃去向后山的。”人群中不知是誰說了這么一句，旁側(cè)的侍從便開始議論，議論著，說她被逝去的那妖孽附身，害死了雁妃；說她覬覦妃位，對尚處厚愛的雁妃心懷嫉妒，騙她到后山殺了她；說她惺惺作態(tài)，故作無辜，只為得到陛下的垂憐……諸多猜測，聽得她只想發(fā)笑。

　　原來總有一些人，愿意肆意揣度他人的想法，一味地效仿別人，跟風(fēng)去黑另一個人，不管他們是否真的知道、看到過。

　　她抬眼環(huán)顧四周，卻窺見一抹熟悉的影，是沫兒。彼時(shí)，她站在麗貴人身側(cè)，發(fā)現(xiàn)伏音瞧見了她，又匆忙躲閃而去。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日太后娘娘攜麗貴人到來得那么及時(shí)，原是有“貴人”相助。

　　“她殺害雁妃，其心可誅，但本王念在她尚存悔過之意，不予誅殺，傳令下去，貶身為奴即可。”一語言畢，他揮手遣散人群，轉(zhuǎn)身欲走，隨后，又有三兩侍從上前，拖走雁瀾與朔月的尸首。

　　伏音只覺兩手空空，耳側(cè)的喧囂聲遠(yuǎn)了，任由旁側(cè)侍從拖拽，何其木訥，何其頹喪。

　　“是你計(jì)劃好的吧，找來這些‘見證者’，又把所有罪名推到我身上，南暝澈，我真是小看你了，說吧，你還留我一命究竟是為了什么，讓我回幻璃尋仇，完成你的統(tǒng)一大業(yè)？還是……”

　　南暝澈止步，俯身逼近她的耳側(cè)，低語道：“不錯，你這顆棋子，我可選擇棄之或是用之，你不是想要回幻璃尋仇嗎，我給你機(jī)會，給你磨練自己的平臺，但你能否得償所愿，得看你自己的本事，我尚且作壁上觀，看你所作所為是否合我心意，若是你敢違背我的本意，我隨時(shí)都可要了你的性命去。”

　　“我尋了仇之后呢，難道要把幻璃交給你，任由它納入你的麾下？”

　　“那時(shí)幻璃就是你我的，你會再次成為我的王后，再沒有人敢奪了它去。”

　　聽他信誓旦旦的言語，她笑出了眼淚，反詰道：“你的話，我究竟能信幾分？”

　　“伏音，你可知，現(xiàn)如今你沒資格同我談條件，我能留你一命，給你機(jī)會去復(fù)仇已經(jīng)是給你最大的恩賜了，而且，知道我留你的最重要的原因嗎？”他問，“你聽說過靈果嗎？對了，你知道洛羽觴是靈果，而你，”他微微一頓，似是在嘆息，“就是除她外的另一個靈果。”

　　她聽到自己的心倏忽靜了，再泛不起什么波瀾。

　　面前人揮揮手，旁側(cè)的侍從便將她朝另一側(cè)拖拽。

　　視線漸漸模糊，她看到南暝澈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仰起頭，樹葉參差不齊的影籠罩著她，良久，她看到屋中的明火再次閃現(xiàn)在眼前。

　　哦，再也瞧不見什么月亮了。

　　她的腦海中沒緣由的冒出這么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