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家娶了八個姨太太,后宅遭了難,如今卻因為八個姨太太免了場血光之災,真是成也姨太太,敗也姨太太啊。
雖說單翊口口聲聲喊著喝酒,但總歸還是個嫩雛,在山上時,先生的酒袋子更是連碰都不讓他碰一下。
這梨花凍入口,先是一口醇香,緊接著就是讓人猝不及防的辛辣,單翊到底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咳嗽聲自然引得程姚進百般嘲笑,在軍伍里喝酒會嗆住的,是要脫褲驗身的,總不能讓毛沒長齊的小孩和女人混進來吧。
單翊沒功夫和他扯屁話,酒液沿著喉嚨而下,一股暖意又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來,渾身舒坦。匆匆再倒下一碗,又是一飲而盡,砸吧一下嘴巴,還是不過癮,干脆抗起了壇子就往嘴里倒酒。
程姚進笑聲還沒止住,就先被單翊喝酒的豪放方式給震住了:“你個小王八蛋慢點喝!有你這么喝酒的嗎?都說了酒逢知己,酒要一起喝才有意思,哪有向你這么一口悶的?”
單翊抹了抹嘴,打了個酒嗝,嘿嘿笑了笑,又端起了一壇子酒,但總算沒忘記和程姚進的小破碗碰上一碰。
程姚進只看見單翊的喉結頻動,那滿壇子酒竟然不見露出來半滴。
“你大爺的!”程姚進把碗一扔,也抱起了身邊的一個壇子。
在邊上陪酒的林氏父子目瞪口呆,拿著酒碗不知如何是好,牛羊喝水也不帶如此的吧。
陪酒的人滴酒不沾,喝酒的兩個,丟下了滿地的酒壇子,一人又抗了一個上了屋頂。
“軍營里都是你這樣的老家伙?”單翊揪著程姚進不算長的胡子,已經是酒到酣時了。
程姚進沒好氣地拍掉他的手:“老子才三十剛出頭,什么老家伙,別給我瞎咧咧,多少婆娘盼著上我的床。”
“哈哈,來,為上你床的婆娘干杯。”單翊舉壇慶祝,只是沒碰到程姚進的酒壇子,一敬敬過了頭,砸到了他的腦袋。
單翊一脫手,酒壇子就這么順著屋檐滑落而下,落在院子中,“哐當”一聲摔得粉碎,頓時酒香四溢。
“哈哈,小子,到底不行了吧!”程姚進大笑連連,仰頭想要再喝一碗酒慶祝一番,卻到底是仰過了角度,一頭栽進了院子里,鼾聲如雷。
一老一少酣然入睡。
林家父子只得苦笑,幫著收拾殘局。
……
單翊再醒來的時候,正躺在衙門后堂的客房里,座位邊上卻是坐了個忐忑不安的中年人,一雙滿是老繭的手緊張的無處安放,正是他昨日下山時候碰到的擔貨郎。
單翊拍了拍自己還暈乎乎的腦袋,問道:“老大哥,他們可曾有為難你。”
“不曾,不曾”老大哥連連擺手,但最后還是垮下了臉,“那王主簿的公子,就是那個被你推下水的公子哥找上我,非要我指認你欺負良善的罪名。這怎么行呢,我可是收了你五兩銀子的,五兩銀子啊,你掀我十次紅薯攤都夠了。但我真的……”
單翊笑了笑,道:“沒事了,老大哥,都沒事了,說到底還是我連累了你,你看衙門里還是好官多吧。”
林之軒從外頭進來,幫著解釋了一番:“當時,王增謙怒不可遏,就要去找你的麻煩,我沒得辦法,只得想了個權宜之計,說是請了這賣紅薯的進城,到時候再給你定罪,到了牢中再好拿捏你。當時,我也想著你犯了事,肯定是不敢進城的,到時候這事也就能不了了之了。”
林之軒看了單翊一眼,見單翊雙眼澄澈地看著他,便繼續說下去:“哪曾想到,仁勇校尉藝高人膽大,不僅進了城,還在醉香居敲暈了王家兩個護院。我阻止不及,方才出了下面的鬧劇,還請校尉諒解。”
“單翊。”
林之軒楞了楞神,方才也自報名號:“林之軒。”
單翊如今得勢,進入軍中便是仁勇校尉,他林之軒作為縣令的兒子,又是王增謙的好友,自然是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了清楚。這無可厚非,誰也不想陷爛泥灘中。只是不管林之軒所言是真是假,他這樣竭力撇清自己,到底還是讓單翊喜歡不起來。
“哈哈,這林縣令的珍藏果然了得啊,昨晚喝得這般大醉,今日醒來竟是連腦袋都不疼,小子,你感覺如何啊!”程姚進邁著虎步進了單翊地屋子,果然久經沙場的老將,恢復起來就是快一些。
“程將軍”林之軒對程姚進打了聲招呼,便乖巧地帶著擔貨郎退出了房間。
“這小子確實是塊做官的料,陰里陰氣,做起事來滴水不漏,讓老程我都忍不住想揍他。”
“嗯,確有同感。”單翊點了點頭。
兩人相視而笑。
“嘖,你看我們兩人就比較對脾氣了!”程姚進已經開始和單翊勾肩搭背了,“對了,你小子叫什么名字來著?那張空白誥身上,我總得把你小子的名字給添上吧。”
“單翊。”
“這名字,有些意思。”
“有什么意思?”
“讀起來挺好聽的。”
單翊撇撇嘴,起身穿衣,順便把床頭的春秋塞進了包裹,秋風劍再佩在身上自然是沒有任何問題了,一個軍中校尉不配劍才有問題。
“你可別瞧不起我這大老粗,你以為軍營里能有多少舞文弄墨的秀才?軍營里勇冠三軍的殺才多了去了,但像老程這樣能文能武的,幾只手就可以扳過來了。若不是看在你抱著本《春秋》的份上,你以為這仁勇校尉這樣的好處能落到你頭上?”程姚進對于單翊的輕視頗有不滿,自己好歹也是能通讀風月的文化人,在軍伍里那可是吃香的緊。
兩人騎馬出了縣衙,還順走了林縣令家里剩下的五壇子梨花凍,心情愉悅。
程姚進招軍事宜已畢,自然要帶著單翊回軍中報道,至于另外的幾十新兵縣衙會派專人送往軍鎮。
“看上去,在軍伍里,比我期望的江湖,更加爽利啊。”單翊看著“打劫”而來的酒暢快道。
“瞎扯淡,我們軍伍中人最重規矩,那些不入流的土匪流氓如何比得上。我們這可不是打劫,這是人家林縣令投桃報李,你看他老人家笑得多開心。”程姚進道。
單翊微微一想,也就了然,自己可不是林縣令的福將,頂了招兵的名額不說,還下了主簿的囂張氣焰,他這個當官的,以后在衙門說話怕是要好用好多。
“你的事情我可是都打聽清楚了,要是你覺得不爽,回去再打他一頓也無妨。要是你看上了溪邊那姑娘,你大可以也去上演一場強搶良女的戲碼,以你如今的身份和你這副不差的皮囊,怎么都比那姓王的小子有吸引力,指不定那姑娘連最后的矜持也不要了。”
程姚進的那張臭嘴就沒個遮攔,放在昨日,單翊非打掉他一顆門牙不可。今天卻沒這火氣了,男人之間增進友誼,果然就是幾壇子酒的事情。
兩人的馬在街道上自然走不快,但四平的官街也不見得有多長。
按理來說,兩人應該由北出城,但單翊偏偏就要走這南門。
待見到了那個跛腳的守衛,單翊飛身下馬,當然不忘提了一壇子梨花凍。
跛腳守衛見有人縱馬沖門,大驚之下,慌忙提槍招架,待近了,才發現是昨日進城那混小子,昨晚他還輾轉難眠,不見這小子出城,唯恐他出了事,還哀嘆著現在的年輕人就是不聽勸,一見繁華就不舍得往回邁腿。
“叔,這一壇子酒給你喝,可香醇了。”單翊將酒壇子遞出,笑得憨厚而真誠。
跛腳守衛接過酒壇子,看著單翊身后的兩匹高頭大馬,心神搖曳。
都是西北大荒坪上的良駒,體型大、耐力好,唯獨脾氣暴虐,不是真的勇士,降伏不了這樣的悍馬。
單翊看著他淚眼婆娑地輕輕摸著馬頭,抬頭看了看程姚進,這個老不正經的將軍也難得挺直了腰板,一片肅然。
“老兵番號!”
“原正甲烽燧,伍長田金!”守門老卒一挺腰板,聲音洪亮。
黑水長城的防務部署,早已經鐫刻在了程姚進的腦中,只要微微一想,就知道這正甲烽燧位于哪個方位——軍事要害,首當其沖!
程姚進下馬,扶住田金,笑道:“老哥哥好眼力啊!都退伍了,還幫我們黑水軍覓得一良才,單翊小兄弟一進軍營就要擔任仁勇校尉,不僅武藝了得,而且還通讀百家,可是真正的人才!”
田金微微一愣,頓時咧嘴笑得開懷,這才又打量眼前這娃子,確實越看越聰慧,離那文曲星也不遠了。
“將軍還要歸營吧,老兵就不耽誤將軍行程了!”他又轉身面向單翊叮囑,“小子,好好干,別墮了咱四平的威風。”
說罷,讓在一邊,收槍禮敬,春風滿面。
都說衣錦還鄉時最榮光,少年還未出鄉,就已品到這份比十幾壇梨花凍都醇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