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別走,我這還有一大堆問題呢,回來回來。”
龍鏡禹吆喝著,這個少年一旦露出這種神情,就切切實實變成了一個十八世紀的紈绔子弟。
他爹是中州市安全局局長,他可以做一個紈绔子弟。
帝辛的眼神停滯了兩秒,望著他,直到他帥氣的臉上露出一個真誠又燦爛的壞笑。
他就喜歡看她這種不言不語、不慍不火、不知拿他怎么辦的樣子,這樣子使她看起來更加嬌柔、更加楚楚動人。
她明明和他一樣,還是個小姑娘,不,甚至比他還幼稚。
“距離你們國立中學(xué)會考的日子還有五天,你難道不應(yīng)該著手準備了嗎?”帝辛低垂長睫看了看手腕上的顯示屏,抬頭強擠出一個微笑。
“準備什么?我這不正在準備反重力機甲實驗嗎?”龍鏡禹走過來幾步,停下,右手像個扇子一般擺動,示意南帝欣快點拐回來,然而她并沒有動。
這一幕在別人看來很不禮貌,一個穿著日月星辰科學(xué)俱樂部會員服的學(xué)生,正在對一個身披鐵青戰(zhàn)衣的導(dǎo)師吆喝,像對待自己年幼的小妹妹一般。
“會考掛兩門也不礙事,這里是日月星辰科學(xué)俱樂部,圖靈頓AI學(xué)院更看重我的科學(xué)實驗成果。這些成果當然要仰仗您南大隊長了。”
龍鏡禹旁若無人地大聲說,又走過去幾步,直到南帝辛的面前,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往實驗室回走。
南帝辛急忙四處張望,天色已經(jīng)暗了,俱樂部主樓附近有幾個人正在匆匆趕路。沒人往他們這邊瞧,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今天不是沒有戶外訓(xùn)練課嗎?干嘛還穿這身盔甲?不累嗎?”
龍鏡禹邊走邊說。
“穿著這身衣服,我會覺得自己自帶威懾力。”南帝欣正色道,實則心頭暖意涌動。不知是因為龍鏡禹的話的緣故,還是被他拉著手腕的緣故。
“威懾力個毛錢!你不需要這種東西,你是個女人。”龍鏡禹說到這,扭頭看了一眼南帝欣,又急忙把目光收了回去。
他那只拉著南帝辛的手,從她的戰(zhàn)衣腕向下滑,滑到她的手里。
南帝辛心頭如觸電一般,一種無比強烈的感覺涌上心頭。
他,這是要越矩了。
可是她并沒有掙脫他的手。
龍鏡禹又用了一成力氣,握起了她的手指。
南帝辛的腳步忽然放慢了。
緊緊箍在身上的戰(zhàn)衣仿佛變成翩翩裙袂。
她還是沒有掙脫他的手。
二人陷入短暫的沉默,各自埋頭向前走去。
……
……
龍鏡禹坐在飛機骨架上,嘴角上揚,回憶著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呼吸,以及她和他那晚說過的每句話。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再是少年了。
他是個男人了。
“承恩哥,這種上一代的野戰(zhàn)機無法承載第三家園F70的系統(tǒng),除非把渦輪噴氣發(fā)動機更換了。來,我?guī)湍恪!饼堢R禹說著跳下機身。
紀承恩呵呵笑著點頭道謝,道過謝后又露出一臉疑惑表情。
“這小子,怎么回事?改邪歸正了?以前可從來不沾這種體力活。”
這時候龍玉泰走過來打斷了紀承恩的疑惑。
“這小子叫你什么?承恩哥?”
紀承恩眉頭一皺,可不是嗎?
急忙又躬身向龍玉泰做了一個不好意思的表情。
龍玉泰搖搖頭,雖然臉上依舊嚴肅,紀承恩知道,龍局長沒有怪罪的意思。
紀承恩是龍玉泰的司機,已經(jīng)在龍玉泰手下做了十三年,今年三十三歲。往常龍鏡禹都是稱他恩叔、紀叔、紀師傅,而剛剛他叫的是承恩哥,而且很禮貌,很自然的樣子。
……
……
對于兒子的“反常”的成長與改變,龍玉泰那作為安全局局長的敏銳嗅覺被觸動。
他活到這把年紀,對男孩與男人的世界自然再熟悉不過。對人類的世界再熟悉不過。
能使一個男孩一夜之間變成男人的,那肯定是女人。
況且,龍鏡禹早就開始變化。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哦,從進入日月星辰科學(xué)俱樂部之后。
變得開朗了,開始為他人考慮了,開始關(guān)注生活中的小事了。
還有,他經(jīng)常提起一個人,他的科學(xué)導(dǎo)師,那是一個女人。
從屏幕上看,還是一個美麗可人的女人。那次龍玉泰忽然想起自己的電腦系統(tǒng)更新問題,便匆匆走進兒子房間問詢,結(jié)果撞見兒子正在跟一個女人視頻通話。后來兒子還主動解釋,那是自己的科學(xué)導(dǎo)師,二人在討論實驗項目。
日月星辰俱樂部,科學(xué)導(dǎo)師,女人,有問題。
“去鏡禹那個俱樂部瞧一下吧。”
龍玉泰忽然開口。
“日月星辰俱樂部在北城,這一去一回需要至少四十分鐘,很可能會錯過與周局的約會。”紀承恩道。
“約會取消便是,我來說。”龍玉泰道。
紀承恩點頭嗯一聲,急忙調(diào)轉(zhuǎn)車頭,加快了車速,駛向永安大道。
……
……
“外星人入侵的危機前夜,我龍玉泰卻為了一個女人取消局里的安全會議。南科學(xué)家……”
“您想說,我已經(jīng)值得了,是嗎?”
“外星入侵,已經(jīng)到了很嚴重的地步嗎?這算內(nèi)部消息嗎?”南帝辛緊張起來。
她聽幾個業(yè)界朋友透露過,天狼星人這兩年十分活躍,正在做各種太空部署。
真的要發(fā)生星戰(zhàn)了?不可避免嗎?
可是眼前,他們根本沒有一套成熟的地球防御系統(tǒng)和轉(zhuǎn)移系統(tǒng),所有的東西都在研發(fā)之中。
這就是政府沒有向公眾含糊其辭的原因嗎?
“是不是內(nèi)部消息,你這個科學(xué)家應(yīng)該自有判斷。我想說的是,無論如何,你和龍鏡禹走的是兩條不同的路。星戰(zhàn)如果暴發(fā),他要走的便是通往太空生存空間的路,他還小,你知道……而你,作為一個AI語言師,作為一個穿著戰(zhàn)衣的戰(zhàn)士,你要踏入的是戰(zhàn)場。
“星戰(zhàn)如果沒有暴發(fā),那他會在一年后去往圖靈頓大學(xué),你們走的依然是不同的路,修不得理想的婚姻。原諒,我龍玉泰說話比較直。”
“還是龍局長高瞻遠矚,我倒是沒有想那么多。”南帝辛微微翹起嘴角,眼神一陣撲朔迷離。
盡管是閱遍人世的龍玉泰,此刻心頭也微微顫動。
對付這樣一個女人,的確有點非大丈夫所為,可是為了兒子的前程,他只得這樣做,而且是親自做。
“還有,我可從來沒有用那種眼光區(qū)別看待你,在我眼里,現(xiàn)在在家園上生活著的人都是同一代的。”
南帝辛點點頭。她沒有想過那么多,雖然自己是第二代家園的殘留品,但她是依然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科學(xué)人,是一個執(zhí)著的一體兩面的精神分裂癥患者,她從沒想過嫁進龍家、攀龍附鳳,她更沒想過,竟然會冒出來一個龍局長給她下馬威,給她普及封建時代的門當戶對、志同道合婚姻知識。
就連依偎在龍鏡禹懷中時、被他的愛滋潤時,她都在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什么共度一生的事。
此刻,她更不會去想了,因為她需要加快AI防御系統(tǒng)的研發(fā)進度了。
如果天狼星人入侵,如果地球陷落,如果生靈涂炭,那她自然沒有資格與龍鏡禹談情說愛。
……
……
“我還是說服不了自己,我更在乎世俗的眼光。所以我決定走了,現(xiàn)在E3-B5防御系統(tǒng)進入建設(shè)的關(guān)鍵時期,我該履行作為一個科技小兵的職責(zé)了……對不起,我曾經(jīng)同意你那句話——我們的意識(命運)由自己主宰。而如今,我越來越迷惑,我們真的擁有獨立意識嗎?如果是的話,為何在你面前時我會時時刻刻受愛牽絆、忍不住失去自我?如果是的話,我們?yōu)槭裁催€在這里?獨立意識為何不能到達極限的邊緣?我們?yōu)楹尾荒苊撾x眼前的一切,比如親情、比如防御系統(tǒng)、比如天狼星的威脅……看來并非如此,我們不過如創(chuàng)造者們一樣,我非我,而是由歷史、社會、環(huán)境和無數(shù)其他人主宰……”
“你這個騙子,你這個懦弱的女人!”
“就是因為這些迷惑你才要逃離嗎?那好,我告訴你,我們并非獨立的我,而且永遠不會成為獨立的我,因為愛,因為我們有愛,才有牽絆……受愛的牽絆,這樣不是很好嗎?”
龍鏡禹咆哮著,分離自己的能量場,釋放出幾個人格去到不同維度查看。
一無所獲。
最后,他打開聯(lián)系南帝辛的所有過時通訊設(shè)備。
最終,他頹然地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爸,爸……你怎么來了?”
龍鏡禹急忙抹去眼淚,站起身。
“失戀了?”
“沒……”
“還有什么能比失戀更傷一個男人的心。爸是過來人,相信爸,你會遇到更好的……我知道,我現(xiàn)在說的話都是廢話,你愿意跟我說說,那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嗎?”
龍鏡禹顯然想要獨處。
不過他已經(jīng)獨處一周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心結(jié),只有打開,曝曬在陽光下,才能更快地忘卻。
龍玉泰終于開口問詢起來。
“她……”龍鏡禹不想說,他現(xiàn)在的心情不好。
“她很優(yōu)秀吧?我的兒子的眼光一定不凡。她也熱愛科學(xué)實驗?”龍玉泰剛在一臺溝通機器人那里臨時補了課,他已經(jīng)知道如何讓兒子開口。
“是,她不僅熱愛,而且擅長。”龍鏡禹低沉著頭,關(guān)上一臺機器人。
顯然,南帝辛沒有告訴龍鏡禹,龍玉泰尋找過她。
龍鏡禹還不知道,他的父親已經(jīng)對他的戀人了如指掌,包括她的家境和她現(xiàn)在的去向。
龍玉泰心底多了幾分對南帝辛的贊賞,不過這并不會改變他對二人感情的態(tài)度。
“嗯,熱愛科學(xué)的人,一定有常人不具備的品質(zhì)。”
“聽起來,你們感情很好。”
“是。”
“既然如此,怎么離開了呢?是情不得已的選擇嗎?”
“她說,為了一個項目……”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項目了……”
“不,那只是她的借口,一定是個借口,我不知道她為何突然離開……”龍鏡禹又打開那臺機器人,當他意識到里面有南帝辛留給他的道別信時,他又手足無措地關(guān)上它。
看著兒子的傷心無措模樣,龍玉泰心底終于生出一絲歉疚。
可是,這是男孩成長路上的必經(jīng)坎坷。男孩兒們,都要經(jīng)歷。
“鏡禹,她一定有要離開的理由……”
“不,她不能離開,你不了解,她……她……”
她患有分裂癥。
龍鏡禹不知道如何開口,終于還是說了出來。
“她患有分裂癥,她過去曾經(jīng)因為這個活得很痛苦,現(xiàn)在情況好轉(zhuǎn),我們在一起很好,我不知道她為何忽然離開……”
她不是說過,他的愛治愈了她嗎?
那她為何要離開他?她還想繼續(xù)活在痛苦中嗎?
龍鏡禹雙眼泛紅,盡管強忍著眼淚。
“那她應(yīng)該是有自己的苦衷吧,或許是因為愛才離開。”
龍玉泰用手拍了拍兒子肩膀,這時候他該留龍鏡禹一人安靜安靜了。
兩人因為年齡差距都曾徘徊過、隱藏過、煎熬過,直到最后,放手愛一次。
不過終究還是走到了愛情的岔路口,到這,就到這了,很突然,也很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