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騷塞從西西里回來后,有一段時間意志非常消沉。他的狀態似乎表明,他只是帶著一個干巴巴的軀殼回來了,而把魂兒留在了西西里。的確,他心心念念牽系著即墨,無時無刻不再想她。想她在婚禮上的音容笑貌。眼睜睜看著深愛的女人成為別人的新娘后,他發覺自己對她更魂牽夢繞、愛得不能自拔了。像發高燒一樣,他每天神智不清、昏昏沉沉、心不在焉,在沙發上一趟就是一整天。也無心工作。《皮熱的自由》的首映禮他也沒出席。電影上映后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對這樣的成績他卻無動于衷。因為他知道即墨對此已不再關注了。女人一結婚就會很快生個孩子,然后把生活的重心放在相夫教子上,騷塞認為即墨也不可能例外。他是為了她才拍攝這部電影的,如今主角不在了,不管電影取得怎樣的成績,對他這個膜拜主角的人來說便失去了任何意義。完完全全地失去了即墨,就好像命運給了他釜底抽薪的一擊似的,騷塞突然發現他的生活變成了一潭死水,他的心也被陰云籠罩了。雖生之年,猶死之日說得不外乎就是騷塞這一時期的生活現狀。
即墨抑郁癥發作時想自殺的那種想法,現在騷塞也有了。他時不時就想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會被這難纏的生活折磨了。
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騷塞靈魂的消極卻意外地為他換來了外界對他高度的褒獎。由于他對待成功的冷淡態度,讓一向自詡清高的評論界人士對這個一夜暴富又桀驁不馴的年輕總裁刮目相看。通過這一事實,那些墻頭草一般的新聞媒體都認為,以前對卜騷即電影公司的新任總裁的評價是不中肯的。這個年輕人原來是個老成持重的人,像智者一樣低調,像賢士一樣穩重。
看到報紙對他的正面報道后,騷塞只是冷冷一笑。大約有半年時間,他深居簡出,只在家里讀書和學習外語。一日,對他忠心耿耿的助理看他這么長時間都憂郁不振,忍不住問:
“總裁,請恕我直言,自從即編劇結婚后,您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是啊,”騷塞用悲戚的聲音無精打采地說,“她勾走了我的魂兒,卻嫁給了別人。”
“不瞞您說,我早就看出來了,”助理用關懷中夾雜著諂媚意味的口氣說,“卜先生在世時,我就看出來您愛上了即編劇,為了她,您在舞會上還打了她的助理一拳。就是那個叫范朋克的外國人。我們都知道他也愛即編劇,因為愛她才從美國追到中國的。但即編劇是個奇怪的女人,她好像誰也不愛。不過,卜先生說過,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小時候心靈受過嚴重的傷害。”
騷塞原本是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正用一雙憂郁的眼睛漫不經心地望著掛在天花板下面的枝形吊燈,白凈的手里拿著一本英文版的《培根隨筆》,指甲修剪整齊的大拇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封面。一聽此話,他立馬扔掉書,猛地坐了起來,疲倦的目光煥發出異樣的神采。
“卜先生真的說過這樣的話?”他直直地盯著助理的眼睛,急切地問,“他什么時候說過?他是怎么知道即墨小時候心靈受過創傷?”
“他生前出差去過即編劇的故鄉,順便去拜訪了她的雙親。”助理一見半年多時間以來,心情煩悶、郁郁寡歡的總裁第一次對某件事發生了興趣,趕忙回答,“當然是私自去的,即編劇并不知道。”
騷塞目瞪口呆地看著助理,心想:“我為什么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去看看即墨的父母呢?假如我在即墨結婚前就這樣做了,是否意味著現在這個令人悲痛的結果就很可能會被改寫了?”
“卜先生拜訪了即編劇的雙親后才得知,她和父母的關系并不融洽,她一上大學就和他們斷絕了來往,多年來從未回過家。”助理又緊接著說。那副猴急的樣子,就好像深怕一停嘴,總裁又抑郁起來似的。
“難怪,”騷塞垂下眼睛,在心里嘀咕,“我一直好奇,她為什么從不提及自己的父母,而且,有哪個女人會像她那樣,竟然不聲不響地自己把自己嫁了。”
“你去過即墨的故鄉嗎?”隨后,騷塞又抬起眼問。
“去過,”助理洋洋自得地回答,“我和卜先生去過幾次。”
“幾次?”
“是的,”助理慢條斯理地解釋道,“自第一次拜訪后,卜先生又背著即編劇去了好幾次,直到他去世。您是知道的,卜先生十分關心即編劇。我一直認為,假如他不是對自己故去的妻子情深意篤的話,他一定會追求即編劇的。沒錯,雖然他比她大很多,但是年齡又有什么關系呢?我認為只要真心相愛,就能戰勝一切困難。”
助理本想繼續滔滔不絕地講下去,但他突然住嘴了,因為他看到總裁的臉都氣綠了。只見,騷塞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樣,一動不動地盯著助理,鼻翼抖動著,眼看就要怒發沖冠了。可憐的助理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就知趣地不啃聲了。
過了很長時間,騷塞才悶聲悶氣地說:“備車。”
“總裁,您要去哪里?”助理眼珠亂轉,疑惑不解地問。
“去即墨的故鄉。”騷塞一邊往更衣室走,一邊回答。
無疑,自這次出行,騷塞從即墨的雙親那里得到了情感的寄托。他雖然硬生生地失去了她,現在卻又找回了他未曾了解的有關于她的童年的點點滴滴的回憶。從即墨母親的口中,騷塞從即墨的孕育之日開始了解她,逐漸地,他發現他不僅愛上了成年后的她,也戀上了那個不善言談、孤獨憂郁的小女孩。正是這個既看不見,也觸摸不到的小女孩陪伴他度過了那段至暗時刻。他又把靈魂之愛毫不保留地獻給了那個不復存在的少女。
那個少女曾那么孤獨,她認為她得不到應有的愛,因此也不想去愛別人。但是,那時的她也許做夢也不會想到,后來有個英俊的青年深深地、默默地用無盡的想象力愛著她,愛得那么深刻,那么純粹,那么高尚,以致他在意念里都不愿觸碰一下她的唇,深怕玷污了她未來那孤高冷傲的姿態。
所以,即墨從來不知道,她寡居的那三年,騷塞又和她談了一次戀愛。不過這次他全心全意愛的只是她的過去。他懷著一顆充滿愛和理解的心游歷了她的人生:想她所想,思她所思,看她所看,愛她所愛,恨她所恨。假如一個人真的能從另一個人的全世界經過的話,那么騷塞必定做到了。當他從即墨的全世界經過后,才發現早先時候他有一萬次機會擁她入懷,給她她曾缺失的愛,但他都錯過了。事到如今,他又能和她說什么,又能為她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