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為什么不復還?
或許,壯士死了。
或許,只是易水再沒有壯士的留戀。
獨孤城離開了,越走越遠。
他在后頭拿起酒杯,一口飲盡。空蕩蕩的鳳韻軒,響起歡快的《鳳求凰》哼唱。
哼著哼著,獨孤沁覺得喉頭甜腥,吐出一看,已成漆黑血塊。
他微微一笑,轟然倒地。
常貴妃果然來了,她華服重冠,杏眼蘊怒,幾步便來到獨孤沁跟前。
獨孤沁在地上出氣長,進氣短,時不時還吐兩口血,如在地上掙扎無果的魚兒。
獨孤沁知道這女人一定會來,常貴妃睚眥必報,定會為她兒子報仇,而她自己,看到自己要死了,必然會現身嘲諷。
就如當年,在母妃尸體面前,她還要那般惺惺作態,跑到一個小孩子面前假哭,卻是真囂張。
就如皇后靈前,她不僅要去,還要哭得最大聲,讓所有人都看看,她有多囂張。
果不出所料,常貴妃來了,來了只為侮辱,來了便要囂張。
“真是卑賤的狗東西,膽大包天,居然敢害本宮的龍子。”
“賤人的兒子,真是連死相都和賤人一個樣。”
“怎么樣,你這毒,和你娘當年喝的一模一樣,還不快謝謝本宮仁慈?”
“就連照顧你的、蠢笨的皇后,也是本宮殺的,我喂她吃毒藥,她還謝謝妹妹呢,真的是蠢得我都頭暈。”
“怎么了?是不是很氣?起來打我呀,豬狗不如的東西!”
常貴妃揚起手,一巴掌甩在獨孤沁臉上,發出響亮的聲響。
獨孤沁腹中如刀攪,兩眼爬滿血絲,還是拼命想要站起來,卻被常貴妃啪啪又是一連串的耳光,打得直接暈倒在地。
獨孤沁這輩子最擅長螳螂捕蟬計,此次明知酒有毒,他也毅然決然地飲下,以身做餌,自然要釣最大的魚。
現在魚來了,釣魚人才從屏風后慢慢地轉出來。
常貴妃嚇呆了,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渾身哆嗦得比抽搐不已的獨孤沁還嚴重。
獨孤狼行眼簾低垂,依然是平時那副慵懶的模樣。
但獨孤狼行半天一言不發,與平時不同。
往日天大的事也難以驚動獨孤狼行,今天他親自坐在這里,便如一座山壓在常貴妃心頭。
“皇上,臣妾...”
常貴妃求饒的聲音戛然而止,皇帝一指落,貴妃便尸首兩端。
即便貴妃的爺爺身在皇宗塔,他也敢殺,他知道若今日留手,來日又殺不了了,這皇帝當得還有什么意思。
獨孤沁稍微從昏厥中恢復,趴在地上,看到滾落在墻角的貴妃人頭,死前還做出楚楚可憐的模樣,不禁想笑。
一想笑便吐出一口血,但他還是拼命笑,眼中嘩嘩流著淚,叩首于天,以告慰冤死的母妃和皇后。
“你見過我對皇后如何。”獨孤狼行開口,他問的是對皇后流淚的那一晚。
獨孤沁點點頭。
“不枉費她帶你那么些年。”
說完,獨孤狼行單手一翻,狂風呼嘯,一股無與倫比的壓力降臨獨孤沁身上,只兩息便逼出了他腹中全部的毒酒。
毒雖盡出,但酒爛心脾,肝腸寸斷依然是極重的傷。獨孤沁艱難起身,叩謝皇恩。
獨孤狼行擺擺手,似乎有些累了。
獨孤沁沒有起身,依然跪伏在地求道:“兒臣懇求父皇徹查,常氏作亂,闔族難辭其咎,必當嚴懲!”
獨孤狼行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只是很快,那道光芒又熄滅下去。
獨孤狼行一手指指天上,嘆了口氣。皇帝之上,猶有皇宗塔,常氏一族動不得。
獨孤沁無言,叩謝,別無所求。
大商根本,獨孤世家,全在皇宗塔。
獨孤狼行一身絕代神功,百年之后,也不過卸下皇位,入皇宗塔做個小廝。
只要皇宗塔不倒,別說前線敗退逆水河,就算兵臨殷墟城下,也足以掙出個天下。
這是大商,不是原來那個普通的世界,這么簡單的道理,獨孤城還要過很多年才會懂。
獨孤狼行早就懂了,所以他很早就開始恨。
“你可想做太子?”獨孤狼行問。
獨孤沁傻眼,看著獨孤狼行好一會兒,他苦笑,搖了搖頭,態度和當年寧親王府那位一模一樣。
“為什么?”
“因為父皇,看起來,也并不開心。”
獨孤狼行愣了,他點點頭沒再相勸,一陣風拂過,就消失了。
獨孤沁捂著肚子癱倒在地。
雨柔匆忙趕來,抱著他痛哭流涕,但獨孤沁不省人事、毫無反應。
鳳韻軒,上宮閑館,寂寞云虛,門閣晝掩,曖若神居。
有一女子,云發豐艷,蛾眉皓齒,顏盛色茂,景曜光起。
凌風獨立,一劍相對。
遠方飄來《鳳求凰》,本應歡欣喜慶,卻在拉長的曲調中顯得凄婉。
女子提劍入內。
雨柔小心翼翼扶著獨孤沁坐下,地上的血腥令人作嘔,只來得及先草草用白布蓋上。
這時,她闖了進來。
進來就見他和一女子親昵,女子戴著面紗,依舊清麗無雙,王妃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是誰,只覺來時心中恨意被沒來由的失落沖淡了一些。
劍出鞘,她指著獨孤沁。
“這都是你做的?”她問的自然是赫親王府垮臺的事。
獨孤沁面無血色,卻放開雨柔攙扶的手,正襟危坐,對著她一言不發。
她落淚了,她來希望聽到他的解釋,哪怕只是一句“不是我做的”,她也會無條件相信,因為哥哥是不可能騙自己的。
但他沒有說,只是看著她,沉默,便是認了一切。
她進三步,劍尖離獨孤沁的瞳孔只差毫厘。
雨柔驚叫出聲,王妃聽得那嗓音有一分惋惜、兩分驚慌、七分相熟,卻怎么都想不起在哪聽過。
他卻面不改色,眼睛都沒眨一下。
“你還有什么話說?”她的手腕直抖,仿佛抓不動沉重的鐵劍,又仿佛迫不及待便要取面前人的性命。
獨孤沁看著她紅紅的眼睛,笑了,面色蒼白的他笑起來一如當年那個墻角的少年。
“我買下了城西破廟,裝潢是按照打聽來的柳家舊院,你的房間和你在王府的一模一樣。”
那間破廟,說的是他當年背著柳飄飄找到的歇腳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