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變宮,這是千變夫人的宮闈。
它的裝飾宏偉壯麗,人們都說怕是皇后宮殿也不過如此,真正見過的老人對此卻默不作聲。
因為他們知道,千變宮,根本就和皇后宮一模一樣。
每年的這一天,獨孤狼行都會來千變宮陪千變夫人,宮中人人知曉,都認為皇帝與夫人當真伉儷情深。
只有千變夫人才知道,他選擇這天來,根本不是因為這天是她嫁入殷墟城的日子。
而是因為,這天是皇后忌日。
千變夫人,是大漠沙蟲王族,面孔千變萬化、無窮無盡,任何男人娶此一女,便足以享盡天下美色。
但千變夫人卻不需要,她的面孔也從未變過,從來不用發愁每日要變成何種美麗面孔去討皇帝歡心。
三夫人中,她入宮最晚,但從她來的那天起,她就是三夫人之首,從未動搖。
沒人告訴她,她和當年皇后一模一樣。
她猜到了,裝作不知道。
在這皇城里,誰不是傷心人呢?不過相濡以沫,互相呵氣取暖罷了。
所以她斟酒,皇帝喝酒,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從未改變。
但今天不同,因為今日千變宮外跪著一個人,一個天下間,無人敢讓其下跪的人,冰夫人。
獨孤狼行煩躁,連個酒都喝不舒心還喝個屁呀。
宮門大開,皇帝站在冰夫人面前。
夜色如水,涼不過冰夫人的吐氣如蘭,更涼不過皇帝的心。
“求皇上贖罪。”
“你何罪之有?”
“臣妾有心欺瞞,卻不料皇上慧眼獨具,原來一早看穿了。”
“你從沒騙到朕,那就不算欺君了。”
“謝皇上仁慈。”
“冷宮路遠,人多眼雜,冰夫人最近別出去了。”
冰夫人識趣離開,獨孤狼行對著她的背影,低聲說了一句。
“不是朕仁慈,而是世事本該如此,這天下偏不允許罷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不是皇帝,只是獨孤狼行自己。
冰夫人從未見過皇帝這一面,才心中震驚。
千變夫人一點不驚訝,她沒有見過皇帝威嚴那一面,從來只認識一個想快活瀟灑的獨孤狼行。
她也不知道白天發生了什么,但知道那一定是件大事,才逼得冰夫人也不得不前來請罪。
當日晚宴,聽冰夫人說獨孤天只是個普通人后,那名勇士諾諾不敢言,但一直作壁上觀的使者卻跳出來了。
使者瞥了一眼獨孤城的方向,見人依舊在淡定喝酒,一點沒有看向自己的意思,咬了咬牙,鼓起勇氣說:“冰夫人久居大商,該不會認不得故鄉人了吧。”
冰夫人皺了皺眉頭,獨孤狼行也有些不喜。
“若連冰夫人都認不出,又該當如何?”
使者拱手道:“天子之血至純至圣,乃人族最正統,自然一辨就知。”
獨孤韶光心中一驚,連酒杯都不小心捏碎了。
獨孤城就坐在韶親王不遠處,細節盡入眼底,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翹。
皇帝滴血辨認,天下邪崇妖魔自然無所遁形,只是有什么是值得皇帝流血的呢?
使者的要求無禮,但他卻很聰明地用奉承的話說了出來。
獨孤狼行微微一笑,放下酒杯,慢慢地站起身來,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壓力。
大商天子,威嚴恐怖如斯!
“沒想到冰夫人的話都堵不住悠悠之口了。”獨孤狼行的話語如黃鐘大呂,共鳴在所有人心頭。
“罷了,朕便親自瞧瞧。”
皇帝伸手一指,從獨孤地額頭飛出一絲鮮血,滴溜一聲落在侍者托盤的酒盞中。
冰夫人咽了口唾沫,額角滑落一絲冷汗。
獨孤韶光目光呆滯,手中捏碎的酒杯還沒放下,酒液滴滴答答撒了滿袖。獨孤天在一旁看著父親的反應,也萬分緊張。
皇帝又一指,天子之血也落入酒中。
無聲無息,卻孕育著天大的恐懼。
沒人能看清盞中狀況,但所有人都被其牽動了心弦。
“韶親王好大的膽子!”皇帝一聲怒喝。
獨孤韶光嚇得頭皮爆炸,撲通一聲跪倒,趴伏在地不敢申辯,獨孤天也挨著父親跪在一旁。
獨孤城喝到一半的酒也不喝了,他無聲地笑,笑得猖狂,似乎已經看到,韶親王因與雪族誕下孽子,落得獨孤煊赫一般的下場。
豈料獨孤狼行大袖一揮,說:“這孩子病成這樣,韶親王還帶他來參加晚宴,真是糊涂透頂。快帶這可憐孩子回去好好治病,若因此耽擱了朕唯你是問!”
獨孤狼行雷霆震怒,天邊劃過九道龍形閃電,聲響過后,皇帝已經消失在原地。
發生這么些事,也沒人有心情繼續喝酒,晚宴就這么散了。
獨孤韶光已經癱軟在地,兩腿嚇得抖如篩糠,不管獨孤天怎么扶都站不穩。
冰夫人長舒了一口氣,不敢相信自己這一手揚湯止沸做得竟如此成功,連皇帝都騙了過去。
皇帝不在場,大家都探頭去看那酒盞中情況。
兩滴血液圓融聚合,毫無相抗,這可真是天下最鐵的鐵證!
獨孤城愣了,這不可能,獨孤地難道真的不是雪族后裔?
他不知道自己哪兒想岔了,獨孤城他在飄雪崖打聽過,當年前往大商的其實有兩位公主,一位是先王嫡女,另一位是側室所出,兩人偽裝成主仆,一同前往大商。
但他只知大商有一位冰夫人,從沒聽說還有另一位雪族公主。
所以他篤定,獨孤韶光金屋藏嬌,定然將那位側室公主偽裝成普通人藏于府中,還生下獨孤天和獨孤地這一對天之驕子。
獨孤城回府的路上隨便找了個借口,轉頭去了鳳韻軒,他到時使者已經在了。
使者大禮告罪,說那冰夫人不知用了什么詭異手段,竟然將皇帝騙了過去,當真是他萬萬不能理解的本事。
事已至此,獨孤城也無法怪他,只是如此一來,謠言不攻自破,之后再難有揭破的機會。
獨孤城嘆了口氣,讓使者先起來說話,他與飄雪崖新王的約定依舊作數,只是要從長計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