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陵城內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機。
街上開始有唱著歌謠的孩子,田里開始有種些應時作物的人。
江南水土好,只要給這里的人一點時間,挨過一陣艱難的日子,總能再養活自己。
然而有人歡喜有人憂。
秦昭衡在這里干的風生水起,林文通卻窩了滿肚子火氣。他覺得自己這些日子越來越像河豚。本來百姓重新安居樂業是件好事,他也能免些罪責,可是眼見著自己越發像個擺設,從來在定陵說一不二的太守覺得自己的面子都被人扔進泥里踩了兩腳。
如今就連府衙里的官吏也整日“秦大人長秦大人短的”。
然而就算是再大的火氣,他也得提醒自己先憋著,原因無他,此番定陵百姓受災嚴重,多半安置好這些災民之后,朝廷就會命秦昭衡徹查地方官吏有無瀆職之責,若是得罪了他,秦昭衡到時候在皇上面前參他一本,別說烏紗帽了,腦袋還能不能保得住都兩說。
故而林文通整日內里一副面皮到秦昭衡面前又是另一幅面皮,活生生把自己折磨成了“二皮臉”。
不光林文通,林靖這幾日也很是擔憂。眼看著江淮受災最嚴重的幾個州府如今一日一日情況大好,不光沒有如同公子想想的一般民心不穩、社稷動蕩,反而秦昭衡的名聲在江淮越發顯赫起來,越來越多的百姓拜他比拜菩薩還虔誠。老百姓最是實際,誰能給他們切實的好處,他們就信任誰,供奉誰。
要知道秦昭衡可謂是公子的宿敵,一年前的那場大戰雖說是公子第一次上陣指揮,可他相信如果沒有秦昭衡這塊絆腳石,公子本來理應大獲全勝,結果卻還是折損了許多將士。秦昭衡在南秦百姓心中的聲望越高,就對他們越不利。
這幾日,他不斷旁敲側擊想要挑動林文通對秦昭衡下手,然而林文通那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蠢貨,自以為秦昭衡在不知道他那些劣性之前他還是安全的,就算知道了也未必會跟他作對,于是貪戀于眼前的平和,根本不愿意主動招惹秦昭衡。他更生怕萬一沒能除掉他,自己反而引起了他的注意,讓人將自己的罪證被秦昭衡查出來。
眼看著林文通沒法指望,他打算前去請教公子,下一步該如何挽回局面。
深夜,林靖又一次偷偷來到云鈺落腳的宅子里,卻沒發現,一道悄無聲息的黑影一直跟他到巷子口,在看到宅子的門打開后,又悄悄離開,直奔秦昭衡如今所在的官驛。
自從定陵城漸漸恢復秩序,林文通便找人前來修繕了一番定陵官驛,并請秦昭衡他們住了進去。
“公子,林靖無能,眼看三個州府逐漸安定下來,卻無力阻止。”林靖極為敏銳地察覺到云鈺的心情比起上次糟糕了不少,一見面就率先請罪。
云鈺正專注地自己同自己下棋,棋盤上晶瑩的棋子溫潤好看。
他跪了半晌,云鈺終于淡聲道:“你起來吧。”
“多謝公子。”
他站起身,膝蓋有些麻了,然而依舊神色如常地問:“公子,如今您的計劃被那該死的秦昭衡打亂,如今該如何是好?要不要我們找人把他……”
說到這兒,他面露兇色。
云鈺搖搖頭,有些好笑地看著他,“你以為秦昭衡是那么好對付的?他本身就武功高強,更別說身邊還隨時帶著暗衛,雖說不知道這次來定陵帶了多少,但恐怕根本無法得手。”
“那我們該怎么辦?”
云鈺終于放下手中的棋子,看向他道:“他馬上就要重修淮堤?”
“是”,林靖點點頭。
“這堤,恐怕不是那么好修的。”云鈺輕笑。
“您是說……”林靖有些遲疑地問道。
云鈺點點頭,繼而又玩味地笑笑,“對了,那個林文通,沒用的東西,就算了吧,適當的時候,給我們的老朋友一點甜頭也不錯……”
*
江淮三府基本安定下來,修堤和徹查地方官吏的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先前據姚云翊所說,他來時路上遇見的流民聲稱先前地方官府開糧倉賑濟,百姓卻沒能得到糧食,既然如此,糧倉里的糧都去了哪?鳳陽和淮安兩府的太守是否知情,各縣知縣又是否知情?
還有秦昭衡一行人來時得知的,在定陵封城以前,城里的糧商曾瘋狂抬高糧價,可最后糧食也大多沒有到百姓手里。既然如此,官府為什么不管?究竟是林文通失察,還是他根本就是故意和這些糧商勾結?
不出兩日,燕青就將定陵,鳳陽,淮安三府太守在此次洪災爆發后的舉動一點不落地送到了燕璟面前。
果然,林文通同本地糧商勾結,他不制止糧商哄抬糧價,然而最終糧商的盈利卻要分他六成。發的好一筆國難財!不光如此,他先前率先封城的行為雖然聲稱是為了避免城內百姓貿然出城,造成跟大規模的混亂,然而若是如此,后來那些百姓又如何在眾多兵力把守的情況下逃出城去?
其他兩府同樣,雖然沒有同林文通一般行徑,卻都在上面下令開倉放糧賑濟后不約而同地將糧倉里的糧中的一半都以市場上兩倍的價錢轉給了糧商,另一半用于賑災,如此一來自然有許多人領不到賑災糧,更可惡的是,這些糧商再轉手將這些官糧賣給百姓,往往價格要抬至平時的四五倍,普通百姓根本買不起!
他將這些證據給姚云翊看時,姚云翊幾乎氣的想要拿劍出去一劍砍了林文通那個狗官!
怪不得都說“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如今他是信了個真切。
“你攔我做什么!就應該直接砍了他,給那些枉死的百姓報仇!”姚云翊憤憤道。
秦昭衡淡淡道:“就算要砍,也用不著你來動手。我會將這些證據呈交給皇上,由他定奪。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重修河堤。”
姚云翊聞言漸漸冷靜下來,深深看他一眼,“若是修堤,必然要征調不少人手。如今百姓都經歷一場大難,如此勞民之事,想必會引起民憤。”
“不急,我打算先讓三府兵丁將原先的舊堤拆了,再過些時日,等人的日子好過些,再組織百姓修堤。”
“若是如此,上折子告發一事必然要押后,否則恐怕這事兒不會順利,這幾個地方的守備恐怕想必再如你的意。”姚云翊有些擔憂地道。
他這么想不無道理,依目前來看,這些地方官吏恐怕勾結已久,能安然無恙到現在,必然是受了朝廷里某些人的庇護。若是秦昭衡一到折子上去,想必還沒到皇帝手中,這些人就已經知道了,到時候,不光事辦不下去,他們這些人在這里的安危恐怕都要受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