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樂面前的屏幕上,顯示的不是榮耀游戲界面,而是某航空公司的網站。“原來他只是在訂機票呀!”岳淺華心中稍感失望。
“今天我要回一趟K市,剛剛訂到了上午11點的機票,明天傍晚就回來這里。”張佳樂在轉椅中略略轉身,向走到自己身邊的岳淺華說。
“明天回來這里?你不是回戰隊報到嗎?新賽季下周末就要開始了呀!”岳淺華非常驚訝。每個新賽季開始前的兩周,戰隊成員都會提前歸隊,為即將到來的常規賽首戰做充分的準備。今天是周一,岳淺華本以為張佳樂在這周之內,肯定會回K市的百花戰隊——他可是百花的隊長。
深吸了一口氣,張佳樂從椅子上完全轉過身來,合掌包住了岳淺華的雙手,拉向自己胸口,仰頭看向她的眼睛,認真地說:
“沒有新賽季了——淺華,我決定退役,今天就是去戰隊辦這件事的。”他的語氣很平靜。
“啊?……”岳淺華震驚得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張佳樂上賽季的表現非常好,競技狀態并未出現下滑的跡象,現在就退役?這也太早了吧!
“你是不是發燒了?現在腦袋不清醒吧?”她彎腰用自己的額頭貼上張佳樂的額頭。
“我沒有發燒,現在很清醒。”張佳樂沒動,任由她來試自己的體溫。
“你真的是認真的?不再考慮考慮了?”岳淺華猶自不敢相信。張佳樂的額頭沒有比她的更熱,體溫明顯是正常的。
“我是認真的,已經考慮一個夏天了,再繼續下去也實現不了我的夢想,對于榮耀我已經失去熱情,該做個了斷了。”
“我以為,你休息得足夠了就會回去繼續……你真的不想再打榮耀了嗎?”
“這一夏天的休息確實很足夠了。不過,我不想回去繼續這樣打榮耀了。別擔心,我只是不想再勉強自己——堅持到第七賽季已經是我的極限了,繼續下去只會更糟吧!一直專注于榮耀,總是把你晾在一邊,淺華,這些年我真是對不住你!本想捧回一個冠軍獎杯獻給你,結果也沒能如愿。以后我就陪在你身邊,你開咖啡店,我給你打工。”張佳樂依然平靜,沒有表現出憂傷的情緒,說到要陪岳淺華開咖啡店時,他甚至還笑了,似乎很期待這樣的未來。
“他果然一直在勉強。”岳淺華心想。以前每當她叮囑張佳樂別太逞強時,對方總是笑著,用“完全沒有啊”之類的話來寬慰她。這樣咬牙一路拼搏的他,雖未能實現冠軍夢,可始終沒有喪失過信心——否則這些年又怎能如此地專注于榮耀,那樣地燃燒自己?而現在,這所有的一切,說放棄就放棄了?完全是違心話吧?別說榮耀了,這一夏天他甚至都沒碰過電腦——明明就是在刻意逃避嘛!
“你是不是冠軍,對我并不重要。佳樂,我只要你快樂!如果榮耀真的已不能讓你快樂,甚至只有痛苦,那我支持你放棄。可是你才24歲,還在當打之年,現在就放棄,你會甘心嗎?”岳淺華可笑不出來,她不相信張佳樂的話。雖然冠軍總是旁落,這確實令人痛苦,但如果不甘心,難道不應該繼續下去,拼搏到最后,不給自己留下任何遺憾嗎?
“要說甘心,就是自我欺騙了,冠軍誰不想要呢?但看來我就是跟冠軍無緣,盡了全力,卻總是錯過那個機會,總是就差一步。所以,我不再執著了,就讓我放下吧,好嗎?”說到最后,張佳樂的聲音竟帶著一絲哽咽。
話已至此,岳淺華雖為張佳樂的決定感到遺憾和惋惜,但也說不出反對的話了。張佳樂這兩個半賽季的辛苦與失落,岳淺華全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他已24歲,雖然仍處在當打之年,但這個年齡對榮耀職業選手而言,意味著競技狀態保持在巔峰的日子,已經不長了。不管你經驗意識多么豐富,技術多么純熟,都無法抗拒職業生命走向衰老的自然規律。既然他本人說已經到極限了,那唯有支持他的決定。
“想退役就退役吧!我支持你的決定。”岳淺華輕輕掙開被張佳樂包著的手,捧住他的臉,俯身在他額頭上飛快地印下一吻。“我去做早飯,飛機上的航空餐量太少了,你早上得多吃點!”她微笑著對張佳樂說。
下午,K市,百花戰隊經理室。
“什么?退役?你、你開玩笑的吧?”百花戰隊的經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初見張佳樂,以為他調整好了狀態,歸隊來訓練了,卻沒想到從他口中聽到“我要退役”這幾個字。
“不是玩笑。我也是考慮了很久,才最終下了這個決定。經過一夏天的調整,我的狀態依然很差,如果上場比賽,一定會讓戰隊和粉絲失望的。無法繼續回應大家的期待了。很抱歉,因為我的任性,給戰隊帶來了麻煩,但是,我的決定不會改變。辦好退役手續后我就會離開——以我目前的情緒狀態,無法正常參加記者招待會,請您體諒。其他隊員那里,也請您替我轉達歉意和祝福,謝謝他們一直以來的努力,和對我這個不稱職的隊長的支持。”張佳樂說得很真誠,同時,也很堅決,末了,他對著經理深躹了一躬。
“你等一下。”經理看出了他的決心,當場給百花戰隊的老板打了個電話,如此這般一說。正在海外休假的老板聞言,驚得差點把手機掉進大海。因為他無法立刻趕回,只能通過電話對張佳樂勸說了一番,最終卻是強留不住去意已決的他,無奈之下,只得同意他當即退役。
辦完退役的相關手續后,張佳樂去宿舍收拾個人物品。正式隊員這邊的宿舍區,今天還是空蕩蕩的,當明后天大家陸續回戰隊報到,開始為新賽季做準備時,這里就會變得熱鬧起來。而那時,他們的隊長卻已不會再出現在這里了。
張佳樂覺得很對不住一直與他共同努力的隊友們,“再見了,祝你們好運”,走出宿舍區時,他回頭看了一眼空曠的走廊,在心中默默地念道。
接下來,張佳樂去和幾個特別相熟的俱樂部工作人員做了簡單的告別,順道把自己住了數年的宿舍鑰匙交還到后勤部,然后他和來時一樣,悄悄地向后門走去。雖然現在還在夏休期,在正門外遇到粉絲的幾率很低,但他生怕引起別人的注意,戴上快要遮住半張臉的墨鏡,把頭上的棒球帽壓得低低的,低頭匆匆走出了不起眼的戰隊后門。
“哎喲!”
結果,出門剛往右一拐,張佳樂就撞到了一個人身上。他生怕是認識他的粉絲,沒敢抬頭看對方,趕緊壓低了聲音說:“對不起,對不起!”然后想繞過那人繼續趕路。就在他與那人將要錯身而過時,左上臂突然一緊——他竟被對方一把給抓住了!
“你別跑,跟我來!”張佳樂在驚詫中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抬頭就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面孔!未及出聲,他已被那人拽到了停在路邊的一臺摩托車旁。
“上車!”那人不由分說,抓起兩個頭盔,一個塞到張佳樂手里,另一個自己戴上,跨上摩托車,發動了車子。張佳樂看著這個熟悉的背影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可以對所有人保持緘默,卻必須要給這人一個交待。戴好頭盔,跨上后座,張佳樂被摩托車載上,自百花戰隊后門絕塵而去。
摩托車開得又快又穩,兜兜轉轉了好一會兒,漸漸駛離市區,開往東郊方向。張佳樂看著路上變幻的景色,仿佛流水一般地從身邊飛掠而過,想起了六年前的今天,他也是這樣被人用摩托車載著,在路上飛馳來著。
那一天開摩托車的人,是孫哲平。孫哲平18歲生日的早晨,兩人在路上的對話,此刻又清晰地在張佳樂腦海中響起。
“當然是喜歡迎著大風一路向前啊!你不喜歡這種感覺嗎?”
“百花繚亂的手雷順風扔速度更快啊!”
“哦?那可是個好女孩呀!你要好好珍惜!”
“好,兜風正式開始,抓緊!”就在他和孫哲平剛聊到吹大風的話題時,前方綠燈亮起,后者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張佳樂未及反應,孫哲平已像是要掙脫他的手臂般,連同那臺火紅的杜卡迪一起,以離弦之箭的勢頭猛地向前竄去。
毫無預兆的突然加速,著實把張佳樂嚇了一大跳,他連忙死死抱住孫哲平的腰,絲毫不敢放松。一路上風馳電掣,盡管身前有孫哲平擋了一部分的風,獵獵狂風仍令人無法抗拒地、一個勁兒灌入張佳樂體內——原來這家伙喜歡的大風,是這么個吹法!
雖然第一次搭摩托車就這么驚心動魄,但張佳樂不想讓搭檔覺得自己在“怕”。他始終咬緊牙關,沒讓孫哲平減速。
當時那家伙肯定知道我被他的車速嚇到了,畢竟他的腰被我扣得那么緊,但我不說“慢點”,他這一路就開得這么野!那時淺華馬上就注意到我的樣子不對勁,他肯定更早就發現了——就是在試我的膽量嘛!結果我剛適應這種驚險的感覺,摩托車就已經開到和淺華的約會地點了。那一次的經歷,想忘都難啊!
整整六年前的今天,我們一起和百花戰隊簽訂了職業合同。六年后的今天,他24歲了,而我,退役了,和我一手創立、帶入聯盟的百花繚亂永遠地告別了。他是不是一直還在關注著榮耀呢?我沒能實現和他共同的夢想,就這樣走了,如果他知道我退役了,會怎么想呢?
張佳樂思緒萬千,心中滿是惆悵。
摩托車一直奔馳到太陽將要落山時,才終于像是累了般,緩緩地停在了一座不太高的小山腳下。駕車者熄火后,沒有馬上下車,他以腳支地,仿佛在思考著什么一般,過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說了句“下車”,然后支好車,穿過路邊的防護林帶,往山上走去。張佳樂跟著他拾級而上,不大會兒就登上了山頂。
山頂被粗粗修整過,是個裸露著土地的小平臺,除了上山的東面,另三面安裝著齊腰的木制欄桿,向西正好俯瞰K市市區。此時此地除了他倆沒有別人,夕陽沉入云海,只露了半個臉,把天空染得一片赤紅。
那人從開始上山就沒回頭看過張佳樂,也不管他是否跟得上自己的腳步,徑直走到朝西的欄桿前站定,明明是他把張佳樂拖來這里的,現在卻像是在等對方先開口一般,沉默地看著夕陽。
張佳樂望著他的背影,慢慢走上前去,雙手搭上欄桿,與他并肩看著快要沉沒的落日。“好美啊!看夕陽這么浪漫的事兒,你該帶女朋友而不是我來吧,楓華?”張佳樂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松,用半天玩笑的口氣對那人說。
“我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誰要跟你浪漫呀!”很明顯,那人心情不好,完全沒有玩笑的心思。
這個突然出現在百花戰隊后門的人,正是張佳樂最好的朋友,一起開始榮耀,一起創立彈藥專家角色,一路支持著他的岳楓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