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變故
許是見方月影掙扎得太狼狽了,那小眼睛少年有點于心不忍,連手里的公雞也不安分地撲騰著。
“劉婆婆,要不就放她走吧。”
那老婆子心里嘆了口氣,早就聽梁老夫人說過梁家這個小庶子沒什么出息,性情優(yōu)柔寡斷,本來也是不肯的,可其他幾個公子哥嫌晦氣怎么也拿不定,便跟他小娘要挾了過來。
“老婆子我也不想做得這么難看,可這準夫人實在難纏。再說,哪有拜了堂的新娘子出逃的道理。您若是心慈手軟,一會先行離開便好,出了差錯老奴我也擔不起不是。”
“唔…”
方月影瞟見那墳墓旁竟真的挖好了一個棺材洞,瞪大了眼睛朝那個少年求助,喉嚨里支支吾吾地發(fā)不出聲來,反倒被那兩個丫鬟使了蠻勁按彎了腰,背對著墓碑,疼得她額頭直冒汗。
“花轎已過橋,天為地,地為高堂,百鳥朝鳳,龍鳳呈祥。一拜天地…”
那婆子提著花籃子撒了一大把谷糧和碎冥幣的混合物,扯著嗓子喊著,使了眼色示意少年抱著公雞拜堂。那少年雖見方月影的模樣著實可憐,又拿不定主意,被婆子半扯到她身邊,便躲著她的眼神拜了一下。
“二拜高堂…”
兩人又被逼著轉過身,對著墓碑前的那塊地拜了一下。
此時正是酉時,日頭剛落山,樹林里忽而刮起一陣陰風來。方月影被壓彎腰時眼睛死死盯著墓碑右邊那只紙扎女娃,兩條麻花辮子,死白的臉和突兀的兩團紅胭脂,那雙黑眼珠子突然詭異地轉了一下。
“三拜高堂…”
突然,抓著她右邊胳膊的高個丫鬟身體一僵,額頭冒著虛汗,嘴里哼著一個詭異的調子,眼冒白眼抽搐起來。方月影感覺不妙,趁機抽出自己的手往另一個丫鬟那躲,誰料那丫鬟丟火球一樣把方月影往墓碑旁一推,一下?lián)淞藗€空,害她跌進了棺材坑里。
“哎!哎!怎么回事!”
那高個丫鬟本想撲向方月影,被另一個丫鬟一推空,便直直地沖著她撲了過去,在其他人的尖叫聲中,像猛獸一樣把另一個丫鬟壓倒在地,紅著眼張口在脖子上咬了一大口,當場把老婆子嚇暈了過去
“天殺啦!瘋魔啦!”
“少…少爺!”
家丁們驚恐地喊叫著,連連后退,奏樂的早嚇得連滾帶爬跑開了。
方月影跌落坑里身上蹭了不少擦傷,聽見上邊吵鬧的很,吃痛地從坑里爬出來,卻見另一個丫鬟倒在不遠的血泊里,小眼少年因失血過多癱在地上時不時抽搐著。她哪見過這陣仗,直接尖叫了起來。
高個丫鬟聽到她的聲音像被刺激到一般,扭過腦袋狠狠瞪著她,便要撲過來。方月影強烈的求生欲迫使反射下踢了那瘋女人一腳,把高個丫鬟踢進了棺材坑里,自己便撒腿往竹林外逃。家丁們見著她跑了,追也不是,連梁家少爺都被咬死了,還找誰拜堂!雖然心里害怕,但見那丫鬟能被她踢倒,便覺著能對付,抄著家伙圍在棺材坑邊。
不知道跑了多久,已經(jīng)聽不到墓地的叫喊聲,方月影發(fā)覺自己似乎迷路了。她撕了一片帶血的袖子丟到了地上做記號,繼續(xù)找路,過沒多久發(fā)現(xiàn)又繞了回來。這片竹林長得又高又濃密,太陽也下山了,根本辨認不出方向。事實是,哪怕太陽掛在腦袋上,她也很難分辨出方向。方月影突然明白環(huán)兒說的那句話是什么了,“切忌往西走“,她一定是料到會發(fā)生什么,所以給自己指路,西面一定是墓地那邊,不能過去。
”環(huán)兒環(huán)兒環(huán)兒...可我是路癡啊。“
一旦走錯方向跑回去,要么那個鬼上身的丫鬟把她殺了,要么那個丫鬟已經(jīng)被家丁殺了,自己就要淪落被活埋的下場。如果一直困在竹林,過一會夜晚到了,才是真正讓人害怕的事。
“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太陽是從西邊落下,剛剛應該是在那邊...西面不能走,那其他方向都能出去?那往東邊走,反方向一定碰不到的...”
她辨出了東面,抬頭看了一下天色,快步帶小跑往那邊走。
竹林的另一邊,一列穿著白衣的人立立整整地站著,腰上綁著草繩,每隔六七尺一個,共七個,每個人的胸口上都縫著一張朱砂黃符,近看一副死相,面無血色。
“師傅,瞧這天怕是要下雨啊,陰濕得很,這還找不著落腳的地兒。”
一個赤裸著胳膊,身著藍色粗布衣服,腰上系著一個小布袋的大漢搗鼓著地上一個桃木箱子,抬頭望了望天,對著不遠處坐在大石頭上嘴里叼著煙斗,悠悠哉哉的黃袍老道士抱怨道。
“榆木東西,跟著你師傅這么久,猶沒半分長進,趕得比你師弟還慢,何時能自己出來接活,你師傅這老腰喲。”
王興化抬起枯瘦的臉,幽幽地吐了一口煙圈,忽而猛地咳了兩下,身板子也彎下來,讓人看了生怕他把背咳斷了。
“咳咳…這牛山的煙草曬了大半天,還是潮,一口下去差點沒把老子我熏死在喉嚨口。”
“師傅,咱趕緊上路吧,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俺看前邊竹林也快到頭了,露天夜宿蚊蟲多,怕給你咬了?!?p> 主要是怕師傅你被蚊子咬了,又要俺守著一晚上給你拍蚊子,不準睡覺喲…大壯心里哀哀地想。
“起!走起嘞…挑起扁擔下絳州…楊柳青,花兒紅,茲格茲格察啦啦…”
王興化悶哼著站起來,伸了腰,反手捶了捶后背,提起地上一掛銅鈴,晃了兩下,那七具白衣尸體一下像活過來了似的,有序地原地輕跳了一下。他搖著銅鈴唱著小調兒往前走,尸體們跟在后面跳。
“哎呦師傅您別唱,一會又把俺帶跑了!天靈靈,地靈靈,月黑風高......”
大壯一邊背起那只桃木箱子,一邊幫王興化念叨口號,正數(shù)著尸體數(shù)量,忽而見遠遠一個影子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定睛一看,竟是個衣裳沾著血,披頭散發(fā)的新娘子,見到大壯跑得更快了,頓時嚇得臉色發(fā)白,喃喃道。
“師...師傅,有個鬼新娘往這里過來了...”
王興化搖著銅鈴沒聽清他說什么,老氣慵懶地哼了一聲。
“鬼新娘啊,師傅!”
王興化吹著胡子不耐煩地回過頭,只見方月影大喊著“救命啊”,提著喜服裙擺地從遠處跑過來,見到那排尸體和上面貼的黃符,嚇得腳下一軟,往后跌了一步。
方月影跑了大片林子,本快絕望放棄了,遠遠聽著前邊有人叫喊的聲音,又驚又喜。如今見著王興化身上穿的黃袍,激動地拱了拱手。
“道長,救命道長!”
原來不是鬼…大壯繃著的神經(jīng)松了一口氣,見著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只想是哪家出嫁的新娘子半路被山匪給截了,從刀下逃了出來。
“姑娘啊姑娘,深山老林的,你為何穿著喜服突然跳出來,怪嚇人的。你可是…碰上山匪了?”
“…”
方月影激動地喘了喘氣,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尤其提到那丫鬟發(fā)瘋前自己看見紙娃娃眼珠子轉動的事。
王興化咳嗽了一聲,朝她走近彎下腰,瞇著眼睛,褶子起了一片,細細瞅了瞅她袖子上的新鮮血漬,“呵”了一聲,又挺起身來直搖頭。
“血氣太重,那鬼會循著味道跟上你,救不了,救不了?!?p> “鬼?”
王興化顫悠悠地抬手搖了搖鈴鐺,嘴里喊了聲“起”,那排尸體原地又跳了一下。
“道長!道長你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且慢,你幫幫我吧,道長!”
方月影緩過神來,急忙爬起來跟上前,哀求道。大壯見她可憐,便替她求情。
“師傅…你幫幫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