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冉冉升起,樹影婆娑。
三人寂靜如畫。
“那宮娥冊跟那女孩有什么關(guān)系?”
終是商闕開口打破僵局。
公孫文挑眉,有些戲謔道:“你看完了?”
“沒……你看完了?!”
同一句話,兩種聲調(diào)。
商闕陡然拔高的驚呼如同利刃劃破本來微妙的冷場,氣氛瞬間熟絡(luò)起來。
“你居然沒看,那可太可惜了!”
不說公孫文,連邪童的眼底都滿是憐惜且同情。
商闕十二歲生辰那日,他同公孫文主仆兩人在丞相書房內(nèi)翻箱倒柜尋歡作樂,沒想到真的揪出這么一本活色生香的摹本來。
傳言宮娥冊出自當(dāng)代畫圣林衍之手,其真跡早已散作云霧,只留下幾冊稿圖。
宮娥取義月宮嫦娥,本內(nèi)一百二十位女子,脂粉不施、黛眉不畫、素顏若仙。
女子畫像本不是什么稀奇罕跡,單是內(nèi)宮那都是摞成幾堆的。
而宮娥冊奇在人真假難辨、妙在顏各有千秋、絕在醫(yī)遍“無情”漢。
饒是那些六根皆盡的圣賢高僧,翻過幾頁,心中滾滾紅塵往事破土而出。
當(dāng)年林衍游歷四國百邦,猶見萬色,匆匆一瞥,凝成仙冊。
有些女子本就芳名千里,畫上翩翩,常人一眼便明了。
而更多女子聞所未聞,不知是人是神,偏偏又栩栩入畫。
因此宮娥冊一出世,公相王侯莫不角逐爭奪,最后瘋魔撕扯,好好一本冊子如同惡虎饑?yán)强駬漉遘k下般碎尸萬段。
這最后幾冊稿圖還是林衍與世長辭后,幾經(jīng)周折,被深挖出來的。
“我親眼瞅著爹把它們撕個粉碎,你們是怎么看完的?”
想起那日,商闕心有余悸。
丞相鮮少怒火沖天,但幾乎每次的引子都是公孫文點(diǎn)的。
“唉,這不重要。”
公孫文揮揮袖子,邪童立馬從兜里掏出幾張薄薄的白紙展開,正是宮娥冊。
“你隨身帶這個?”
商闕有些咬牙切齒,話是沖著邪童,眼神卻是剜在公孫文身上。
邪童懶得理他,把宮娥冊疊得方方正正,只剩下一位披著粉袍的女子半躺在月門,隨手把玩著一只銀色的小匕首。
“這個很重要的。”
常人見到這本宮娥冊,大多垂涎美色;而公孫文卻一眼看破它身上深藏的玄機(jī),畫上那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女子實(shí)則大有來歷。
它甚至是一卷宮闈密事乃至江湖傳奇。
這也是為什么它一出世,沒有人敢印制臨摹副本,而是默契地毀尸滅跡。
權(quán)貴缺的從來都不是腦子,而是道義。
能趴在金山銀海縱情放欲的,那是本事;只能趴在金山銀海縱情放欲的,那是無良的缺德。
公孫文起身拉過商闕,好讓他看清楚全貌。
“像不像?”
這回商闕沉默了,他盯著畫上的女子久久不能回神。
與其說像,倒不如說神似。
眉目之間其實(shí)是大有出入的,但那雙眼睛里那種剛毅自強(qiáng)的決絕如出一轍。
“她是誰?”
“不知道。”
公孫文很誠實(shí)地攤牌。
他估摸著時辰,覺得丞相應(yīng)該快下早朝了,他得趕緊撤了再說。
這時伊影剛好安頓完回來了。
“不過有個地方應(yīng)該很清楚。”
“什么地方?”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看似純情稚嫩的商闕在見到碧簫軒的一座雪月軒樓時,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他實(shí)在不明白這被囚了近三年的人怎么會這么了解這風(fēng)花雪月的。
若是三年前便埋下的情債,那才不過十五歲呀!
“大公子,走錯了吧?”
“沒錯沒錯,就是這,沒事的。”
公孫文趁此時,一把拽住商闕,堅定地把人往死里拖進(jìn)去。
碧簫軒不僅是天凌第一暗閣,其業(yè)務(wù)遍布各行各業(yè),而這座雪月軒樓亦是其中最聞名。
“你確定是這?”
商闕內(nèi)心不安地四處觀望著,生怕遇到任何熟人。
他爹最是憐愛臉上那層薄薄的面皮,這煙花艷遇的風(fēng)聲要是吹進(jìn)相府,他估計得十天半月下不來床。
伊影默默跟在他們兩人后面,心里莫名非常同情邪童。
孝心十足的公孫文唯恐大夫人晨起時肝火怒燒,早就指派邪童回府盡心盡力地伺候了。
說是伺候,估計這會正在挨罵受罰。
“大公子以前經(jīng)常來這?”
商闕剛坐進(jìn)一間雅間,又忍不住站起來,來回走走。
再看看公孫文,早已舒適地賴在軟榻上,動作同樣嫻熟。
“怎么會呢?”
公孫文展顏笑道。
他打小就皮,端的是穩(wěn)中帶皮。
雪月軒樓隱藏著天凌乃至整個蒼穹古陸內(nèi)各大內(nèi)情黑幕,這是他好幾年前就知道的事了。
而商闕像蜜罐泡大的孩子,當(dāng)真未經(jīng)社會的打磨。
估計這雪月軒樓也是第一次踏入。
伊影伸手按下花架上的暗格,房間上方突然緩緩打開一扇木窗,四周的屏風(fēng)紛紛向后倒,清亮的水團(tuán)團(tuán)圍著漫過來,整座房間正往上升。
待商闕反應(yīng)過來時,他們已然身在湖水中央的涼亭上。
一座橋梁悄悄浮出水面,架在涼亭與湖岸邊。
“這、這是……”
“碧簫軒可不比丞相府簡單。”
公孫文起身,拍拍商闕的肩膀,從容地踏上橋梁。
岸上早有婢女在等候。
她們舉著紅燈籠,儀態(tài)端莊。
“敢問公子是尋花問柳,還是求醫(yī)道佛?”
“自是尋花。”
“請。”
婢女從花籃里取出一枚雕著彼岸花的木牌,遞給公孫文。
兩列婢女左右分開,朝他們行禮。
“什么意思?”
商闕小聲嘟囔問公孫文。
“尋花就是找人,問柳專指探買消息,至于求醫(yī)道佛便是救人或殺人。”
雖然碧簫軒內(nèi)部的侍衛(wèi)不直接參與這種買賣,但是,這座風(fēng)雅樓所有交易信息全歸碧簫軒掌控,它有權(quán)拒絕或中止任何交易。
其中特指對天凌王朝造成不利影響或直接損害天凌皇族利益的買賣。
三人隨婢女穿過一片密林,走到一間古老的木塔,足足有十三層高。
“公子請。”
商闕正想跟公孫文進(jìn)去時,被攔住了。
“只有持牌的人方可進(jìn)去。”
公孫文回頭朝商闕會心一笑,便徑直往里走,直到那扇木門合上后,商闕才挪開眼睛。
大公子到底是怎樣的人……
他同公孫文相伴十幾載,但他從來看不透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