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再修養了小半個月后,太叔妤終于可以下床出門。
也才知道,他們來到的這個詭異又繁華的小城叫做明樓,臨近南疆守護家族菡萏池的駐地不過十里,卻除了城里人,幾乎無人知曉。
臨近春節,樓閣之間拉起來了紅線。
線上懸掛著疏落有致的精美花燈,白日里花燈切割了日光,在地上落下斑駁可愛的光暈,夜里,燈光灑落,又輝映得整個鎮子都仿佛浸在了一片璀璨里。
太叔妤還是那身裝束,白衣罩墨衫,及腰的長發松松用發帶束起,露出一張嫻靜的容色,手里持著半舊的銅制羅盤,端的從容又冷清。
就是眼上歪七八扭的繃帶很出戲,一看就知道是誰的作品。
另一只手里拎著一盞明亮的花燈。
站在人群里沒動。
一、二、三……
她默數。
身邊有人來來回回,衣袂飄飄的,才子佳人的,三兩打趣的,熱鬧非凡,只是都與太叔妤五關。
……四千九百九十九,五千。她數完最后一個數,薛雪還是沒有來。
太叔妤提步離開。
夜市已經接近結尾。
正街上人流漸漸稀疏,偶爾幾個老得掉了牙的老翁還在湊熱鬧,搬了根小板凳,倚著搖扇在家門口閑聊著現在話本子上都不敢多做筆墨的大戰。
不時還給路邊來往的同樣湊熱鬧還不知道夜市起源的年輕人普及普及歷史。
“那場大戰啊,各種細碎的戰役遷延了數年之久,偏偏到了最后一場絕殺之時,卻不過三日三夜就落下了帷幕。”
“那結果怎么樣了?!”年輕人當然最好奇最后的輸贏。
老翁瞥一眼人:“還用說,要是秦國贏了,哪還有我們現在樂呵呵地慶祝?”又突然嘆了口氣,“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不是贏了嘛。戰場哪有不死人的。”年輕人撇撇嘴,不以為然。
老翁沒看年輕人,而是抬起一雙渾濁的眼看了看天幕之上被燈火掩得黯淡的零星幾點星子,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再言:“可惜了……秦國曾今最驚才絕艷的殿下,就這樣……也不知道到底要如何……”
嗓音沙啞愈輕,讓人聽不清后尾。
“什么?老人家大聲點!我沒聽清……”
老翁又恢復了笑瞇瞇的悠哉模樣,指指街尾:“沒什么。臭小子,該回家了。沒聽見你娘在喚人了?”
“呀,老娘來了!”
太叔妤在連續的磋磨中,五感被磨礪得銳利了些,卻哪怕能聽得清周遭的各種人言,也看不到一丁點亮光。
可她走路,極慢,不拿支杖,卻也一點沒有盲人該有的小心和跌撞。
這就讓跟在她身后準備要打劫的兩兄弟躊躇了。
干這一票吧,這小姑子委實看著不正常,怕有詐;不干吧,又實在窮得揭不開鍋了,胃里餓得火急火燎的。
最后咬咬牙,還是跟了人一路。
最后磨蹭到了一條被堵死了的偏僻巷道上,樂了:天助我也,這可是姑娘自己帶的路怪不得他們了!
太叔妤沒有動手的欲望。
她現在最厭煩的估計就是血腥味兒了,偏偏還總是嗅到自己的。索性“撞”了一下被堵死的墻,軟了軟姿勢,扶墻垂著頭,一副暈眩無力的模樣。
反正有兩撥人,先決出個勝負再來煩她。
她一介文弱白衣,終究還是被這世道逼得學會了“動手不動口”。
果不其然,那對兄弟剛蹦出來,對著她一本正經宣言:“此、此樹是我栽!此路、路是我開!要想過此路——小娘子”
結巴了好幾次,偏偏一聲小娘子卻是念得又順溜又蕩漾,“留下買路錢!”
太叔妤更加興趣索然,頓時“暈眩”得更厲害了。
手軟腳軟,身子骨一個搖晃,差點直接摔到地上去……
腰上卻驀然一暖。
手上滑落的舊銅羅盤也被握著手腕,放了回去。
頭頂上是干燥溫淡的年輕男人的氣息,讓太叔妤一下子想到月下幽竹。太叔妤看不見,卻想得到他的動作,一定是正橫劍在前。
被封在劍鞘中的名器發出泠泠的震懾——
對她的。
事實也是如此。
正樂呵的兩兄弟也是傻眼了:“這……這”
一膝蓋骨軟就跪了下去,哀嚎:“大俠饒命啊,大俠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也不是沒聽說過有些閑得發慌的名門正道喜歡搞勞什子的“除邪衛道”的,四處游歷。
就是沒想到,竟然被他們兩兄弟倒大霉給碰上了!
但轉眼又一想,不對呀,不是規定了只要不過分,大俠也是不可以隨便“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么?!
兄弟兩個里面年紀稍小的那個腦子活絡點,立馬辯駁。
“大俠,我們兄弟倆實在是餓得受不住了,本來看著小姑娘一身富貴,也不過是想討點錢財果腹,絕無其他更大的惡念。”
“就是就是!”
“所以,您是不是……可以當沒看見?畢竟就是一點小錢,也傷不著這姑娘什么。您又——”
又何必管呢。
怎么這些人就只會這句呢,暮朝歌無聲笑笑。
那笑意極清淺,不仔細看,甚至會讓人以為是嘲諷。

暮光沉城
挖坑修羅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