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兵災,讓太白劍宮受到了自建立以來最大的一次浩劫,正門凌絕門被炮火炸毀,劍宮內(nèi)多處建筑被焚之一炬,曾經(jīng)巍峨壯觀的太白劍宮,只剩下些斷垣殘壁了。就連劍宮的主殿正氣堂,也被炮火轟掉了一角,大五開間的重檐歇山頂大殿,半個山墻已經(jīng)被硝煙熏黑,窗欞和門扇七零八落倒了一地。
長孫信讓邱之月帶領(lǐng)尚能行動的弟子進行善后工作,將死者歸置到一處,統(tǒng)一埋葬在劍宮后山。而那些傷者,被臨時安置在正氣堂——這一座還算完好的建筑里。
桑一笑也被請求留下,他也樂得順從,因為他想知道更多關(guān)于殷之鑒的事,既然太白之前所做的一切與真正的長孫信無關(guān),誤會也就解除了,真正的敵人就是那個殷之鑒了。另一方面,他好歹也是道家子弟,對于一些岐黃藥理還是會得一些,在醫(yī)治傷者方面可以派上作用。于是他就地取材,在前山后山尋了一些草藥,便在堂前支起了大鍋,煮起了療傷的湯藥。
雖然太白劍宮幾乎被毀于一旦,但是后山卻幾乎沒有被兵峰襲擾。時值第二天晌午,山谷中清幽一片,陽光透過樹葉灑在斗母宮的庭院,這是一座仿江南園林的建筑,一條小溪從東南緩坡川流而下,穿過院子注入一片的池塘中,池塘四周廊道縵回,點綴著水閣香榭。此時的院子里,流水潺潺水波不驚,風移影動,一片靜謐,隱隱有出世之感。自從武功被廢后,太白七劍排名第二的梅劍慕容之瑛就一直隱居在此。
一日前,聽聞太白峰上遭遇兵火,慕容之瑛心憂如焚。即便自己武功全廢,也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便提劍趕去支援,正欲動身之時,一個人阻止了他。
林小徐來到了斗母宮,他的褐袍上沾染了幾處血跡,本就佝僂的背似乎彎的更低了,他的眼睛渾濁一片,臉上有一層厚厚的被煙熏過的油脂。
“慕容師姐,劍宮三門已經(jīng)被破了……師尊已經(jīng)帶領(lǐng)眾弟子突圍而出,命我來此接你前去匯合。快跟我走吧。“
“不可能,我太白一派百年基業(yè),師尊他們怎么可能棄山而逃……”后山的天空上,隱約可以聽到陣陣悶雷,那是虎蹲炮轟擊劍宮各處的聲響,慕容之瑛的臉上流露出極大的不安。
“師姐!劍宮被毀就在旦夕之間,官兵這次帶來了火藥火炮,我們根本不是他們的敵手,眼下突圍只是權(quán)宜之計。只要我們太白七劍仍在,太白就不會被消滅,這個道理你明白嗎?”林小徐擔憂的回頭看了看遠處的太白峰,“劍宮被破之后,他們就會打到這里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師尊他們已經(jīng)到了何處?”
“師尊從丹鶴門突圍,眼下應該已經(jīng)順利下山。接下來我們會去青城山,去牛掌門那里避一避。”
青城派……聽到這三個字,慕容之瑛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異樣
“既然如此,我聽從師尊安排,林師弟!我們這就動身趕上去。”
長孫信來到斗母宮外,看著周圍安靜熟悉的環(huán)境,放下心來,推門而入。卻發(fā)現(xiàn)整個斗母宮中空無一人。心下猶疑,仔細查看宮中每一個角落,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打斗痕跡。
奇怪,瑛兒去哪了?
群山漸漸成為了淡淡的背影,在天邊勾勒出一條條起伏的波浪,在雄渾開闊的關(guān)中平原上,兩人一馬奔馳在無垠的馳道上。
“林師弟,師尊他們還有多遠?”
“就快了。”
“師弟,青城山不是應該往南走?我們現(xiàn)在好像在往西北……”
林小徐沒有答話,岣嶁的背一聳一聳,沉默的駕著馬往前急奔。
“師弟!我們到底要去哪里?”
慕容之瑛有些著急,馳道兩側(cè)的景觀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戈壁砂礫,這根本不是一條往南方的路,事情有點不對頭。
林小徐仍舊保持著沉默。
“林小徐!放我下來!”
慕容之瑛急切道,見對方不搭理自己,一急之下翻身滾落下馬,身體被強大的慣性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由于武功盡失,她在原地打了好幾個滾,才堪堪止住了身形,肩膀、大腿火辣辣的疼,那是因為高速運動中落地造成的擦傷。
遠處的馬終于停下,林小徐調(diào)轉(zhuǎn)馬頭,向慕容之瑛騎來。
“林師弟!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小徐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然后以一個十分矯健瀟灑的動作翻身下馬。慕容之瑛有些恍惚,面前的這個人明明是自己朝夕相處的師弟,但感覺似乎又有些陌生,好像哪里不對。
哪里不對呢?后背!對,林小徐那岣嶁的駝背此刻竟挺得筆直,刺眼的陽光下,慕容之瑛驚訝的發(fā)現(xiàn)站直了身子的林小徐竟然如此高大,如此氣宇軒昂。
“你……!”
“師姐,慕容師姐,從今往后請不要叫我林小徐。”
林小徐將臉上的胡須一根根拔掉,然后在額頭上、兩鬢處用力抹掉厚厚的臘層。原本蒼老的樣子逐漸煥發(fā)出青春的光彩,就在這馳道上,在慕容之瑛的面前,曾經(jīng)的那個岣嶁的酒鬼老頭,活生生變成了一個高大偉岸的青年男子!
“你是誰?”慕容之瑛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我叫燕三秋,在鎮(zhèn)撫司緹騎郎十三太保中行七,他們都叫我燕七郎!”
“林小徐……燕三秋,”慕容之瑛有些茫然,“你把我?guī)煹茉趺礃恿耍克谀睦铮俊?p> “師姐……你還不明白么,”燕三秋逐漸走近。
“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什么林小徐,只有一個燕三秋。十三年前,我受老祖宗之命,扮做軍戶逃亡子弟只身投靠太白劍派,為長孫信所收留。承蒙他老人家照顧,不嫌棄我?guī)噺膸煟€將太白袖劍這一絕學傳授給了我,更讓我忝列太白七劍之四位。可我終究不屬于這里,我是緹騎郎的人,我的使命就是為朝廷監(jiān)視這個天下第一大劍派的一舉一動……”
慕容之瑛不可思議的看著他良久,低下了眉毛。
“那么……師尊做的那些事,朝廷和官府其實早就知道了?”
“不錯,但是……他們也開始不相信我了,所以那次拿住你之后才對你用盡了手段,可得出的結(jié)果與我所說并無二致。”燕三秋苦笑一聲,繼續(xù)說道:“在那之后我便下定決心不想再背負這個虛偽的面具,五天前他們又聯(lián)系我,要我做他們攻打太白的內(nèi)應。”
“所以你照做了。”慕容之瑛的語氣充滿鄙視。
“不錯,我在混戰(zhàn)中打開了丹霞門,而且還擊落了向外求救的山鷹。”
“恩將仇報,無恥至極……”
“呵呵,這是我為他們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他們答應我從此之后不再受他們拘束。”
“師尊,還有其他人到底怎么樣了?”
“難逃一死。太白……完了。”
慕容之瑛感覺胸中有一層東西在不斷翻滾,不知是憤怒還是悲傷抑或是絕望……她伸手指著燕三秋,久久難言。
“師姐……請允許我還這么叫你,你武功全失,如果我不救你,你留下來終究難逃一死。”
慕容之瑛慘然一笑。
“我是太白梅劍,生來便與太白共存亡。詔獄之行我已然愧對師尊,早就想一死報之,你還跟我談什么茍且偷生的道理。”說完轉(zhuǎn)身欲走。
燕三秋追上去使出一個點穴功夫,慕容之瑛頓時感覺周身酸麻無比,倒在了燕三秋的懷里。
“師姐,我知道你從沒拿正眼瞧過我,我們皆知你屬意那個青城派的大師哥……”燕三秋的眼神有些黯淡。
“可你知道嗎,我這么多年來卻真心愛上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你。從今往后,我不是太白的人,也不再是緹騎郎了。我們離開這里,遠離這個虛假偽善的江湖吧,我會好好待你,比任何人都好一萬倍的待你,你說好么?”
燕三秋的眼睛癡癡的望著懷里的人兒,說到最后幾個字時聲音有點沙啞。
慕容之瑛無法動彈,緊緊的閉上了雙眼。
雙眼再次睜開之時,仿佛變換了一個人,那雙眼睛變得嫵媚多情而又柔弱萬分,讓人一看之下頓生無限憐惜。
“七郎……”
慕容之瑛輕聲呼喚了一句,把燕三秋的魂都勾了出來,在空中飄了三圈才回到軀殼里。
“師姐……!”
“七郎,幫師姐解開。”
“好的,師姐。”
“扶我上馬,我們回去吧。”慕容之瑛一字一句吐在燕三秋的耳邊,宛若仙音。
“好的,師姐,我們回哪兒去?”
“太白。”
燕三秋一個激靈,渾身一震,使勁扇了自己兩個巴掌,終于清醒過來,這才發(fā)覺自己不知不覺間中了慕容之瑛的“魅魘之術(shù)”了!這術(shù)法無需武功內(nèi)力,幾乎是巫山族人的女子天生就會的,沒想到慕容之瑛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使了出來,差點讓他前功盡棄!
好險吶!
燕三秋一身冷汗,再次迅速點上她的穴道。
糟糕,慕容之瑛萬念俱灰,知道自己的把戲沒有騙得了對方,她雙頰緋紅,把頭偏向了另一側(cè),再次閉上了眼睛。
燕三秋再看她時,懷里的人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清新素雅的面容哪有半點妖冶狐媚的樣子。不過回味剛才的幻覺,燕三秋竟覺得有一絲絲甜蜜,如果余生能活在那個幻覺里,好像也未嘗不可。
他把她輕輕抱起,腳尖一點,飛身上馬。
“駕!”
兩人一馬,向著西北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