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誰也沒有料到，幾日后，慕容潔帶著包袱出現在了江府。

　　楚若璃嚇得連手上的藥材都掉落在了地上。

　　“潔……潔兒，”楚若璃略有慌張，很快又恢復，“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九嫂，我來江府借住幾日，”慕容潔紅著眼，“就幾日，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是發生何事了，”楚若璃接過慕容潔的手上的東西，“我怎么會趕你走呢。你來了正好，幫我一同翻曬藥材，你是不知道，師兄和云塵最近是越來越過分了，弄了一大堆的新鮮藥材來，很是折騰人。”

　　“九嫂，要是九哥對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會原諒他嗎，”慕容潔突然問。

　　楚若璃又是一愣，慕容澈還未進宮找過慕容潔，難道她就已經知道了嗎？

　　“怎么這么問，”楚若璃裝著不知情的模樣，“慕容澈難道做了什么更過分的事情嗎？”

　　“沒有，”慕容潔有些失神，“我只是隨口問問，九嫂不要放在心上。”

　　“不說這些，你來了，江府就有四個人了，”楚若璃拉著慕容潔往自己的房間走，“師兄住西面左側的屋子，另一間便是云塵的了。今夜你就先隨我住，明日我就讓云塵把我隔壁的客房收拾出來，好讓你住的舒服一些。”

　　慕容潔一反常態，安安靜靜的跟在楚若璃身后，楚若璃更加猜測她是知道了些什么。

　　“對了，我向來習慣被子有梔子香，你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將被子換了去，”楚若璃把慕容潔的東西放在房中的柜子里，“師兄之前一個人在京中，卻還是將東西備上了好幾份。云塵和我來住，就看著他變戲法似的拿出這些東西來。晚飯你想吃什么，正好我還沒有上街去買菜，師兄和云塵不挑。”

　　“九嫂，”慕容潔突然撲上來，抱住了楚若璃。

　　楚若璃都能感受到滴落在自己脖子上的滴滴濕熱，慕容潔在哭，她一定是知道了。

　　“怎么了，”楚若璃撫著慕容潔的背，“不哭了，有什么事情，就跟九嫂說。要是有人欺負你，九嫂就幫你報仇。”

　　“我喜歡了好久的人，死了，”慕容潔哭著，“她們說……說……”

　　“說什么，”楚若璃的情緒一下就低落了。

　　“我以死相逼，讓江堯說了實話，”慕容潔悶聲，“他說我的確有了身孕。我也去問了父皇，才知，原來那些宮娥說的事情，都是真的。九嫂，我該怎么辦？”

　　“潔兒……”楚若璃想勸，卻不知該說什么，誰也不是她，誰也體會不到她如今的感受。

　　“在皇陵的三年，是方繼陪著我，”慕容潔止了哭，直起身子，擦著眼淚，“他知我身份，發誓要考取功名，才配得上我昭德公主的名號。去年秋闈，他名落孫山，我以為他離開了京城，回鄉苦讀。卻沒想到在長姐的安邦苑又看見了他，才知他的姐姐嫁給了長姐府上的管家，他也會在安邦苑久住，順便做些輕便的活計。”

　　原來，慕容潔真的對方繼有那般心思，楚若璃心里苦笑，造化弄人，不過如此。等方繼得中功名，本可以與慕容潔成為佳偶，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可嫻妃這一出，卻將兩人分離。

　　楚若璃袖中的雙手握成了拳，再有幾日就是將嫻妃凌遲的日子，要想法子更為折磨她才是。

　　“九嫂，我腹中有了方繼的骨肉，若是父皇知道，定會將這無辜的孩子除去，”慕容潔很絕望，“而且現在父皇欲將我嫁給工部尚書之子，我到底該怎么辦，九嫂。”

　　只是楚若璃沒想到，慕容潔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堅強，她所想的只是腹中的孩子怎么辦，以及慕容城要賜婚之事怎么辦。

　　“方繼……”楚若璃知道方繼在哪里，“潔兒，你會原諒方繼嗎？”

　　“我不知道，”慕容潔一絲苦笑，“九嫂，你和九哥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楚若璃突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

　　“你們不告訴我，肯定是怕我承受不住，”慕容潔自顧自的接了話，“可宮里的其他人，不會擔心這個。雖然父皇嚴令禁止，卻也封不住有心人的口。九嫂，這世間，我只有你和九哥兩個親人了。”

　　“小傻瓜，”楚若璃摸著慕容潔額前的發，“晚些陪我一同上街可好？師兄和云塵昨夜對弈，將我的吃食吃了個干凈，今日我可要多買一些，免得他們又與我搶。”

　　“好。”

　　楚若璃將藥材收置，提了竹籃，就帶著慕容潔出了門。

　　慕容潔滿是心事，臉上卻還勉強帶著笑意，隨著楚若璃在街上走動。

　　“想不到九嫂還會像普通女子一樣，”慕容潔看楚若璃挑菜的樣子極為嫻熟，“洗手為君做羹湯，可惜九哥這個蠢蛋，不知道好好對九嫂，活該他嘗不到九嫂的手藝。”

　　“我本就是個尋常女子，哪有什么與眾不同的，”楚若璃一手挎籃，一手挽著慕容潔，“師兄要在宮內當值，云塵又是個隨處游耍的。我要是不做飯，可就要隨他們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我才不想吃，苦了吧唧又咸的不能下咽。”

　　“九嫂，我想吃糖葫蘆，”慕容潔看見賣糖葫蘆的販子從眼前走過，“第一次隨九哥和言風哥哥出宮的時候，在街上看見其他的孩子吃，我就賴著走不動了，逼得九哥給我買了好幾串，我才不哭。”

　　楚若璃叫住賣糖葫蘆的販子，買了兩串，交到慕容潔手上。慕容潔瞬間就笑得像個五六歲的孩子，只是眉眼間帶著一絲憂傷，讓楚若璃看得很是難受。

　　從街頭到街尾，楚若璃的菜籃子也滿了。

　　慕容潔手里大包小包，都是些糕點梅子這類的吃食。

　　而一路，楚若璃一直看著慕容潔笑中帶苦，心里越來越難受。或許，帶她去見方繼，不失為是一個好主意。

　　“差點忘了，師兄要我買些鹿茸給云塵泡酒，”路過藥鋪，楚若璃停下了腳步，“也不知這家有沒有上好的鹿茸，要是買差了，云塵定要說我小氣，舍不得給他花錢。”

　　“云兄倒是個有趣的性子，”慕容潔跟著楚若璃走進藥鋪，“云兄似乎很愛喝酒，之前幾次，看他在九哥府上都喝了不少。”

　　“他也就這點愛好了，”楚若璃一笑，又看向藥鋪的掌柜，“掌柜的，店里可有上好的鹿茸？”

　　“有，我這可是京城最好的藥鋪了，”掌柜的笑著相迎，“不知姑娘是要多少？”

　　“我且看看鹿茸，”楚若璃掃了一眼掌柜，“我可是懂藥理的人，掌柜的莫要欺騙我，否則，叫你連鋪子都開不下去。”

　　“本店向來是老叟無欺的，”掌柜還是笑著，“姑娘想是才到京城，本店可是每三日便會請大夫來義診的，在京城是出了善名的，怎會欺騙姑娘呢？”

　　掌柜的說著，便去打開藥柜。

　　慕容潔隨意在店里看著，目光最終落在了角落里，一個瘦弱的身影上。

　　“九嫂……”慕容潔扯了扯楚若璃的袖子，輕聲低語，“你看角落的那個人……”

　　楚若璃進店就覺得背著光的那個人，身形像極了方繼，沒想到這個掌柜的膽子這么大，收留了一個本該死的人，還敢讓他在鋪子里走動著。

　　“掌柜的，你這店里的學徒倒是斯斯文文的，”楚若璃看向掌柜的，“可曾定了婚約？”

　　“姑娘倒是與其他人不同，”掌柜的已經取出了鹿茸，“他不是店里的學徒，只是朋友所托，讓他暫時居住在此。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給我幫些小忙。”

　　楚若璃看向慕容潔，慕容潔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人的身上。不知是因為他與方繼相似，還是認出了他就是方繼。

　　“掌柜，你這鹿茸還沒有我家現有的好呢，”楚若璃放下東西，且不說品質不佳，何況楚若璃也沒誠心想買，“潔兒，我們回去吧。”

　　角落里的人，身體突然顫了一下。

　　“好，”慕容潔應聲。

　　楚若璃留意了一下角落里的人，發顫的愈發厲害。

　　掌柜的狐疑的打量著面前的楚若璃和慕容潔，這兩人的目的，怕不是買鹿茸，而是為了這個人來的。不好，莫非這兩個是宮里的人？掌柜的有些慌亂，卻又不能表露。

　　慕容潔看掌柜的微變臉色，又注意到角落里的人，眉頭也皺深。

　　楚若璃拉著慕容潔出門，慕容潔卻還在門口遲遲不肯走。

　　角落里的人終于轉身，光落在他臉上，慕容潔忍了許久的淚，還是洶涌而出。

　　方繼沒想到慕容潔還在，一個對視，方繼拔腿就往后院跑。

　　掌柜的想攔住追進去的慕容潔，卻被楚若璃側身避過。

　　“關門啊，你還愣著干什么，”楚若璃把手上的菜籃子放在了柜臺上，“等著人來定你一個包庇惡徒之罪嗎？”

　　掌柜的急急忙忙關門，回頭就看見楚若璃也追去了后院。

　　方繼跪在慕容潔的面前，頭垂得極低。

　　“你……還活著，”慕容潔說不出是喜還是悲，“她們明明說……你已經……已經被……”

　　“多虧了葉大將軍，救了我這一條賤命，”方繼回答，“若公主覺得我茍活于世，是不該，我可以馬上把這條命交給公主。方繼本就是早該命赴黃泉之人，多活了這數日，足矣。”

　　“你為何那樣對我？在皇陵時，你我早已約定，等你秋闈得中，不論功名如何，我都會想辦法讓父皇下旨賜婚，”慕容潔眼眶泛紅的模樣，楚若璃不忍看，方繼更不忍看，“為什么？方繼，你為什么要站在嫻妃那邊，這樣對我？”

　　慕容潔還帶著稚氣的臉，此時顯得有些猙獰。

　　楚若璃不敢去想，她聽到這件事的時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心境。只是如今才體會了李玉琴那句“瑄王若非全心在意你，怕是早已淪陷了”。

　　方繼不做辯駁，只是垂頭，淚流滿面。

　　“你說啊，方繼，你告訴我，到底是為什么？”慕容潔揪起方繼的衣領，“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還是你以為此番你未中功名，我慕容潔就會出爾反爾！方繼！”

　　“傷害你，并非我本意，只是她們以我長姐性命要挾，我……”方繼別過頭，“父母早亡，是長姐一人將我拉扯長大，我不能看著她有危險。只能……只能對不起你。”

　　“潔兒，”楚若璃將慕容潔和方繼分開，一來怕慕容潔情緒過激，二來也怕方繼做什么，“潔兒，你不是獨身一人，要注意些。”

　　方繼暗著的眸子突然亮了一下，隨即變得更暗。

　　慕容潔背過身，一直在抽泣。

　　方繼站起身，有些顫巍巍，想靠近慕容潔，卻被楚若璃攔在了幾步之外。

　　“想來葉大將軍還有些話要問我，我已經讓掌柜的傳信給他了，”方繼苦笑著，“我會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他。以后，還請公主保重玉體。方繼，不能守當日之約了。”

　　“方繼！”慕容潔回身的那一瞬，楚若璃只覺得很是心亂，“方繼，等你把事情告訴葉俊，我們就離開京城，去哪里都好。什么公主，什么榮華，什么富貴，我都不要。我只想和你平平淡淡，度過這一生。”

　　“公主，方繼卑賤，本就配不上公主。如今已是殘缺之身，功成名就無望，不能再耽誤公主了，”方繼復又跪下，“我只是一個白衣書生，本就不配得公主垂青。原還有幾分癡心妄想，如今已是夢醒。公主受方繼一拜，此生，不復再見。”

　　當方繼這個頭磕下去的時候，慕容潔連連后退了數步。

　　愛慕如何？傾心如何？相守又如何？終歸云泥之別，不可同行。

　　楚若璃替慕容潔感到可惜，出身皇室，規矩加身，她不過只是想與心愛之人相守。楚若璃也替方繼可惜，魚躍龍門終有時，他本可期望有朝一日，功名在身，迎娶所愛女子過門。

　　方繼一直不起，慕容潔就知道，自己該走了。

　　“那便……再不相見。”

　　慕容潔掩面，哭著跑開。楚若璃只能追了上去，卻不知帶她與方繼相見，是對，還是錯。

　　看慕容潔和楚若璃前后離開，藥鋪掌柜才走進后院，就看見方繼保持著磕頭的姿勢，身體不住的在顫。

　　“你又何必如此呢，”掌柜的蹲下身，去扶方繼，“那兩位姑娘已經走了，你快些起來。”

　　“葉將軍，幾時會來，”方繼擦去臉上的失態，“還要勞煩大哥，替我轉告，我想見葉將軍，越快越好。”

　　“晚些時候，他會來的，”掌柜的應聲。

　　“那就好，”方繼勉強一笑，“多謝大哥。”

　　方繼抬頭望著蒼穹上那縷殘陽，能再見她一面，此生足矣，雖死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