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去兩個月,自從那日沈微漪與沈東生大吵一回后,整個沈家倒安穩了許久,平日也不見沈微漪出來折騰這些長工,只是隔幾日就帶著丫鬟小玉去劍下樓聽戲,或是攏絡了荊州城的年輕富貴公子小姐,找一處雅閣聽曲作詩,暢聊著道聽途說來的武林風聞。而沈東生管沈微漪不住,那可是氣得七竅生煙,奈何不得。三番五次下,只得任她胡鬧。
整個沈家突的如此安穩,下人們倒是高興,無需整日提心吊膽提防著沈微漪什么時候突然把自己折騰的傷殘病痛。可日子一長,燕羅眼見著在沈家做工期限將近,可飄血樓的生意連點苗頭都沒有,當真是心急如焚。
“他娘的!急死小爺了!”燕羅將爐灶里正敲打著一半的匕首錘個半截,“這江南商會真是心大,放個未過門的媳婦在這好幾個月也不來看一下!”
陳天佑將燕羅錘壞的鐵器扔到一旁的廢鐵堆中,卸掉假肢,抓起麻布擦了擦被爐火烤的油汪汪的腦門,道:“怎么,一年期限才過去五個月,你這就不耐煩了?”
燕羅道:“這馬上就年關了,若是這些日子還沒動靜,那可就得至少再過兩個月了。”
陳天佑道:“便是三個兩月四個兩月又如何?我在廬州磨了你三年性子,怎的這才來荊州多久,就又耐不住?”言罷,指著被燕羅打壞掉的半成匕首,慍道:“讓你這些日子跟我學著點鍛造手藝,到現在連個皮毛都沒到手。”
聽著陳天佑語氣有著些許不悅,燕羅自知道若是再不開竅,必然沒什么好果子吃,趕緊一頭竄進后廚收拾晚飯了。
轉眼又去小半月,再有二十來日便是年關。北風忽來,飄雪紛飛,一夜之間荊州城里已是銀白素裹的景象。
荊州城南十余里,乃是一條河流,此時天寒地凍,河面上已然有少許薄冰飄蕩。堤岸邊上,一排枯樹承著積雪,壓彎了枝椏。又過了些許時候,這積雪又厚了幾分,頓時枯枝受不住重量,嘩啦啦地將頂上積雪拋了下來,正巧一股腦的蓋在了樹下的兩座“雪人”頭上。
燕羅抖了抖身上的蓑衣,掀起斗笠將已經周圍快要齊腰深的積雪掃開,他望了望河面上快要完全凍結的冰面,道:“干坐了一夜,也沒見得一條魚上鉤。”
一旁的“雪人”動了動,將面門附近的積雪抖開,道:“這些年我讓你閑暇時間垂釣,又不是為魚。怎么的這來荊州才一年不到,就這樣心煩氣躁,遠不如廬州時候。”
燕羅將面前的魚竿收起,道:“還有半個月,沈家的長工就結了。飄血樓的生意到現在沒點眉目,小爺我哪有什么閑情雅致蹲在這釣魚。”
陳天佑側目瞥了燕羅一眼,似是自言自語:“刺客之中,尚缺一道,還未至大成,或成或敗,估摸著就這一刺了。”
“啥?”燕羅沒聽清陳天佑說了什么,抬頭就問。
陳天佑收起魚竿,站起身來道:“沒啥,船到橋頭自然直。江南商會沒什么動靜,你就是再怎么著急也沒什么用。走,回鋪子了。”
次日沈府上工,府上長工短工家奴丫鬟,也都開始忙活著過年的東西。
府后花園,沈東生捧著一壺茶,臥在藤椅上,迎著冬日暖陽好不愜意。
就在這時,只聽得園外一人匆匆奔來,踢翻了好幾個花盆,踉踉蹌蹌地停在沈東生旁邊,乃是沈府管家老梁。這管家慌慌張張道:“老爺老爺!江南商會來人了!”
本是有些睡意的沈東生聽得這個消息,突的從藤椅上跳了起來,驚道:“江南商會來了?有哪些人?”
梁管家擦了擦額頭的汗,道:“剛到城門口,是馮家少爺小姐兄妹兩個。”
沈東生頓時喜不自勝,連忙吩咐道:“趕緊把小姐叫出來!”
“這個……”梁管家面露難色,“小姐用過早膳,就帶著丫鬟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混賬!”沈東生聽了這消息,氣得手里茶壺摔在地上噼里啪啦跌得粉碎,“這姑爺來了,找不到人,我這老臉往哪隔?”
“趕緊的,府上所有下人,全給我出去找,找不到這個月工錢全扣了!”
沈東生吩咐完畢,趕緊回了屋子,把自己打理的光鮮亮麗,便收在沈府大堂中等著江南商會。
燕羅等眾多長工忙活了一上午,正打算坐下歇會,就聽倉庫外梁管家干癟尖銳的聲音吼道:“所有人,都給我出來!”
眾人也不知什么事情還會讓梁管家親自下來庫房,都趕緊出門。那梁管家急的氣喘吁吁面色煞白,趕緊吩咐著:“江南商會來人了!都給我去把小姐找回來,找不到這個月工錢全扣了!”
一聽到江南商會來人,燕羅腦中轟然一炸,全身汗毛倒豎,血液似是燃燒沸騰,梁管家后面說的什么都仿佛聽不到了。為了飄血樓這生意,隱忍了半年未沾血腥,燕羅一顆殺心早就按耐不住。待得梁管家吩咐完,他便竄出沈府,去尋沈微漪去了。可他出了沈府,連過了幾個街道,才緩緩冷靜下來,偌大荊州城找一個人談何容易。他轉念一想,尋沈微漪一人難上加難,但江南商會人多勢眾,名號又大,還不如在荊州中半路截下,取了那范田廣的性命來的簡單。這念頭也只不過在腦中轉了一圈就被燕羅摒棄,且不說自己不認得范田廣是什么模樣,這光天化日能在江南商會一行人中刺殺一人無異于癡人說夢。看來只能先找到沈微漪,等江南商會的人在沈府安頓下來,才能伺機動手。
正當沈東生打發下人滿城地尋找沈微漪時,荊州城西門外,只見一車隊前后四五十人,當中插著黃底藍邊“馮”字旗號,浩浩蕩蕩地駛入城中。
城門守衛士兵,亦或是街邊百姓商販,無一不投來驚羨目光。這“馮”字大旗,整個大唐帝國,也只有江南商會獨此一家,名聲浩蕩天下,如雷貫耳,誰人不曉?
江南商會這一行車隊眾人,皆是粗布麻衣一般樣式,胯下坐騎也都齊頭相仿,無一出眾。車隊領頭當家,扯下擋塵披風,露出了一副年輕硬朗的面容,此人正是江南商會下任繼承人馮子勁。他將腰間佩劍解下,掛在馬鞍上,回頭向著眾多馬夫道:“諸位兄弟辛苦了,今日在荊州城中落腳休息一晚,明日再走。老規矩,東萊客棧,帳且都記在我的身上。”一行人從西域行商歸來,風塵仆仆,早就疲憊不堪,此刻終于能停下歇息,頓時興奮躍起,振臂直呼。
馮子勁輕笑一聲,正要揚鞭策馬,卻聽身后一女子嗔道:“還有二十天就是年關,時間本來就不夠,還非要多繞一路來這地方見那村野女子,要是趕不上過年團圓,怎么跟娘交代過去。”
馮子勁身后,一身材高挑女子驅馬隨后,一路奔波風塵,再加上粗布披風掩面,若不出聲還真難分得清是個女子。此人正是馮子勁的胞妹,江南商會長女馮子清。
馮尋鐘當年落魄潦倒,若不是當年被沈東生施舍了一口剩飯救了一命,怕早已死于戰火之中。可吉人自有天相,馮尋鐘受了萬般困苦,終究一日飛黃騰達,創下名震大唐,聲飄域外的江南商會。區區十年馮家便人丁興旺聲名鼎盛。馮尋鐘后來妻妾眾多,子嗣滿堂,唯獨器重馮子勁與馮子清兄妹二人,乃是因為兄妹二人乃是他與結發妻子患難之時所生,自然多了些感情。
馮家如今雖然家大業大榮華富貴,但馮尋鐘卻深知當年摸爬滾打著實不易,子女后代絕不能放縱驕奢。于是馮子勁與馮子清五六歲年紀時候,就被送去柳家堡,師從柳家堡堡主柳召鴻學武。這一學就將近二十年,每年也只有過年時節才接回家中團聚。
前些年兄妹二人武有所成,拜別了師傅,回到了江南商會跟隨父親學習經商行商之道,馮尋鐘先是讓他二人跟著商會下的老師傅在大唐境內行商見見世面,再出了大唐去周邊小國行商。如今時候,馮子勁馮子清兄妹二人已然能帶領商隊出國行商。馮尋鐘眼見得兄妹二人不負期望,江南商會后繼有人,心里著實欣慰,經常念著馮子勁早日成家完婚,江南商會也就能安心托付到兒子手上,自己也好安享晚年,含飴弄孫了。
馮子勁聽得馮子清如此抱怨,輕聲呵斥道:“沈伯父對父親有恩,若非當年,哪有江南商會,哪有你我。何況沈微漪是你未過門的嫂子,以后再敢出言不遜,我便代父親教訓你。”
馮子清聽兄長語氣不悅,心中雖然老大的不服氣,但嘴上還是不敢頂撞。
“好了。”馮子勁道,“趕緊先去客棧落腳,換身衣服,隨我去拜見伯父。”
言罷,便領著商隊,向東來客棧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