輫子堯指尖劃到最后一筆,心中如驚濤拍岸。似乎輫家代代單傳的狀況還是車非平舍身求來的,還留下了遺命。可這本該一代代傳下的族長遺命如何會被匆匆塞在這里。想想車非平“嬌子如殺子”悔恨,車非平爆斃與其長子為相幾乎同時發生,還有輫家對東鴻煊的憤怒與排斥,輫子堯只能猜測,這約是那被嬌的長子——輫家祖先有關。
畢竟這事兒早已經成為歷史,具體如何輫子堯無心深究。目前看這份遺命對躍過錦障沒有幫助。輫子堯將紙折起放入懷中,往那處廢墟深處去,希望能找到些什么有用的。
再回到青玉石處,天已經黑透,但那青玉石卻發出如月光華,照亮著前方十尺之地,幾朵顯魂梅花如點星落地,亮的耀眼。輫子堯愣了愣,在亮處坐下休息,瞧著了一會兒,再無新鮮,很快睡了過去。
就這樣,一連三日輫子堯白日翻查廢墟,晚上看著魂梅入睡。第四日入夜時分,當輫子堯回到青玉石處,他有些喪氣地癱坐下來。整個村子都快清理完了,他幾乎可以確定,沒有什么錦障絕術等著自己。
輫子堯吸了口氣,努力平復心情,從懷中取出東鴻沙盤,就著光研究起來。這沙盤在煊學時早看了無數遍,所有的線條都印在了腦袋里。本以為走了這么幾遭,至少能多明白些。但除了車非村這處有個山峰得到了證實,其余依舊是個零。那些線條看起來都差不多,實在不明白那是地形還是障基。
看著看著,輫子堯再也壓制不了那涌上心頭的煩躁。不知道風元潞是不是已經抓到了麥歡,現在的每一分鐘都很關鍵,自己卻在這里原地踏步。輫子堯的煩躁開始急劇上升,統統堵在心口,終于爆發,那沙盤被狠狠拋了出去。但脫手那一刻,輫子堯的理智就已經回籠,沙盤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重重落在地上。
輫子堯沒有去拾,他往后一靠,枕著自己的雙手,仰頭看著夜空發愣,體會著思念的痛楚,再次翻找記憶中可用的信息。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輫子堯突然覺得夜空中有一點星光格外醒目,與前幾日明顯不同。輫子堯猛地坐起向前望去。
沙盤正落在青玉石光亮的中心,且與之前大不相同。那沙盤不知什么時候大了一圈,在青玉石投下的光影中,無數線條中的一個正向兩邊蔓延,露出更多的內容來?;昝分械囊欢湔湓谀蔷€條的一端,而線條的那一端正對著空中那耀眼星光。
輫子堯拔地而起,細細打量。沙盤上的線條居然是一條條的折痕,不知是回為魂梅還是因為那星,沙盤中的一條折痕徹底展開,露出藏起的障標與注釋!線條盡頭星光之下正是子非村圍繞的山峰,而魂梅所駐的起始處有三個字觸目驚心:“帝王道”。
四周靜悄悄地,輫子堯看著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像是看著一個新世界。呂家傳說、車非家傳說、異世傳說,靈煞傳說,靈宮之說等等,有只大手將腦子中的各種散亂連捏在了一起,輫子堯終于明白車非樞為何會放下一切來到這里。那沙盤根本不是標記東鴻錦障的,或者說不僅僅是。東鴻煊只是這個世界的人尋求生靈的途徑。而那沙盤上的每一條折痕都可能是一個聞所未聞的世界。這里不光不是歸隱之地,這里根本是入世之口,進入新世界的入口,——至少能提供進入一個新世界的線索!
震驚過后,輫子堯意識到他似乎只有一件事兒能做。就是按沙盤所示,引入山靈魂去……,想到這里,輫子堯一頓。靈宮已毀,引她去了那兒又能怎樣?靈宮都毀了,生靈又如何能在!
輫子堯覺得串瓷玥來東鴻煊定是要找靈宮護身,但他從未想過她能找到。因為身為車非家后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靈宮的確毀了。所以他想趕在風元潞之前找到串瓷玥,用錦障朮將她與風元潞分開,再尋找機會對付風元潞?,F在,輫子堯確定車非族根本沒有什么錦障上術可入別道。眼前除了將串瓷玥引入帝王道去靈宮舊地,他做不了別的。
突地一下,有什么在輫子堯腦中一閃,他急忙掏出車非平的遺命,……裂身入靈宮?輫子堯終于找到了兩條障道的交點——靈宮舊地,這該是與她相遇的唯一辦法。至于那個‘裂身’,輫子堯沒多在意,至少車非平能活著寫這么張紙不是么?
……
這日,由于風皇外出多日未歸,北染鎮的行宮少了幾分陰氣。溢安王爺風元溢雙手負于身后,正在院中溜達,突然停下了腳步,豎起了耳朵。接著他狹長的眼睛一動,看著地面那游動的光影怵地消失。但那消失的光影似乎跳進他眸底,讓他久久不能回神。
風元溢突然抬頭,看向南面油綠的鴻煊山,面無表情地開始向門口踱步。他直走到東鴻煊的外林,駐足于無瘴之地,眸底光影開始模糊,眸光變得又釋然又失落。正要轉身時,前方瘴氣突然被扯開一個口子,風元溢疑慮徹底消失。據他所知,世上僅有三個人可以驅離這讓皇弟頭疼的瘴氣,其中一個正是崔賜玨。風元溢前后看了看,終于沒有忍住,抬腳進了瘴林。
瘴氣在身后閉合,眼前的瘴氣再次被扯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風元溢眼前。兩個多年不見的發小,被瘴氣圍逼,彼此間距不到兩尺。兩人間這樣的距離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盡管都是經過風浪的,還是免不了幾分尷尬,都不自覺的躲閃著彼此的眼神。
風元溢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輕笑,“蒙龍洲的知更鳥鳴,還有那劍光掠影,乍一下以為誰在同我開玩笑?!?p> 兩人少時都是依著劍光和鳥鳴會合,這一朝跳回從前,各人都是百樣滋味,崔賜玨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只是沉默著。
風元溢終于抬頭看他,“……什么事?”風元溢知道他定然不是找自己敘舊的。他們——根本不該再有交集。
“你那位皇弟……走的太遠了。”
這次是風元溢沉默良久,“他遠或不遠,我都只能站在他這邊。這世界欠他太多,也許這是對他的補償?!憋L元溢頓了一頓,接著道:“但……不管怎么說,大治之行后你能活著,我雖然意外,但的確很高興?!?p> 崔賜玨心中一動,卻沒有接他那份‘高興’,問了句扎心的話,“站在他那邊?是因為兄弟之情?——君臣之義?還是因為君側之榮?”
風元溢眸光輕動,他輕輕一笑,有了幾分當年的邪魅之風,“賜玨,你該知道,于皇弟,我從來沒有分析清楚過自己,也許你說的這些都有。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但也沒壞到底。清楚的是我必須與他站在一起!”
崔賜玨回望著他,似乎要看到他心里,“那他呢?他也是這樣看你的?”
此言一出,風元溢的眸光明顯在回避,但唇角輕笑未變,“他是一國之君,考慮的自然會與之前不同。”
崔賜玨望著他,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遞到他手里。風元溢看到那錦囊神色就凝重起來。紫云鑲金的紋理,一看就是風元潞才有的東西。風元溢沒有馬上打開,謹慎地抬頭,一臉詢問的看向崔賜玨。
“這是你皇弟的最后旨意,你真正的皇弟!”
‘真正’兩字咬得極重,風元溢不由自主的一震,終于打開了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