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依舊明媚，父女倆渾身濕透狼狽地站在云墻之外。
顧倩倩黑泥糊滿手、滿腳，甚至臉蛋上都抹了兩撇，幾乎滴水的四角小褲頭緊緊扒身上。
杜旭也好不到哪兒去，衣、褲、鞋自不必說，連面頰、剃成板寸的發梢上都掛著露珠樣凝結出的細小水珠。手里拎串類似吊鐘花與空心葡萄雜交品種的奇怪植物，通身軟趴趴下垂、暗紫色。
他有些哭笑不得，搖頭：
“你這個性子，大驚小怪。幸虧不是男孩，不然我跟你媽得愁死?！?p> 顧倩倩臉燒得慌，窘迫跺腳：
“什么嘛！我哪知道……”哪知道是云霧海中最常見的漂浮云藻，又叫空氣藻。
她從老爹手中搶來看。
這就是飛在天上生長的植物？
掂掂，意外地超輕，堪比同體積羽毛簡直像沒有重量。其斷口處見少許深紫色滲液。
顧倩倩攥拳，感覺像捏抹了油的塑料袋，有一定韌性。放鼻子上嗅嗅，草味兒微微辛辣。
先前擺好大個大烏龍，愣把成片糾結的空氣藻錯當成是兇猛云獸，拼命掙扎、使勁揪繩索逃命，害自己白白心驚肉跳不說，老爹在外面也誤以為發生了什么大變故，慌忙跳進來救人。
原本愜意的游玩整得如此掃興，她耳朵發燒。
杜旭擠了擠衣角，濕透但又未到擰出水的地步：
“既然害怕，那就不玩兒了，回去吧？”
顧倩倩杵在原地不肯走。
壯麗的景致正稀罕，完全都沒看夠。她挺喜歡在上下左右皆白茫茫的一片中失重、努力平衡的感覺，意猶未盡。
杜旭懂了，嘆氣：“我陪你進去？”
“那誰來拉繩？”顧倩倩。
云霧海中偶有湍流漩渦，洶涌的上升之力更不可小趨。也怪今日來得倉促未帶任何專業配備設置，即便以老爸修為可以隨時從側邊掙脫出云面，但進入時間越久，越面臨著從幾百甚至上千米高空往下跳的窘境。
橫亙到天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云墻尚算風平浪靜，流轉升騰之余，如活物吐息般膨脹、收縮、膨脹、收縮……
“傻了吧，有翠花啊?！倍判瘛?p> 哦對，翠花。顧倩倩了然。
幾秒鐘后妖尸綠猴子站在黑色腐殖土地面，微微翹起嘴唇算打招呼。
“不過不能玩太久。”杜旭告誡。
“為啥？”顧倩倩。
杜旭解釋：
“云霧海中雖然不是水，但由于霧氣過重每下呼吸基本都等于往肺里灌微量水。短時間逗留沒問題，不使用避水靈器的狀態下耽擱太久，就很可能被憋死，跟溺水之人的死法同出一轍。”
他剛想脫衣服，低頭一打量基本全濕完了干脆作罷，鞋子交翠花保管。繩子系腰上將兩人一妖尸長長捆成一串，翠花站在云海外做錨，父女倆縱身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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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個時辰之后上岸。
“不是說丫頭自己玩兒嗎，你怎么也跟著蹦進去了？”顧寶珊略驚訝。
父女倆掛著滿身水珠，頭發、衣服……盡浸濕。顧倩倩還抓了一大把空氣藻笑意滿滿地回來，唯一遺憾的是半只云海中動物都沒碰到。
顧寶珊張開張大毛巾把女兒腦袋包住，揉搓，順便指旁邊一大桶水：
“看這臟的，趕緊把手腳洗洗。”
杜旭應聲：
“中午有啥吃的？撲騰兩下餓了呢。”
顧寶珊：
“茯苓白術粥、烤云燕，加辣涼拌個云海菜。到地方了，吃點特色食品?！被径际切┙∑⒗顫竦臇|西。
黑泥狀腐殖土到此為止基本消失，漸變為灰黑色，再遠了徹底露出寸草不生的碎石地面，延綿伸向遠方。極目眺望，快挨著天邊才勉強在地平線上找到幾抹墨綠。
一匹高大、背生骨甲的黑馬立在顧寶珊身后不遠處，打著響鼻。
它拉張雙人床大小離地懸浮的平車，與顧倩倩在夜明埠鬧市區曾見過的同類型，單單缺了后舵。平車四角立柱、上部有頂，大包小包行李壘放在平頂上以繩網固定。厚度近似蚊帳的褐色帷幔從四面垂掛下來，正順風揚起。
整個一馬拉的簡易景觀涼亭，或者移動空架子拔步床。
顧倩倩聽著自己發出的“啊——”音，在老媽毛巾揉搓下斷續成“啊、啊、啊、啊……”
怪好玩。她舉起提著的紫色云藻，借花獻佛：
“媽啊啊，給給給你的額額……”
顧寶珊擦好，放毛巾接過：
“哈，是空氣藻，這東西能入藥的呢。味辛、微寒，無毒，入肺經，止咳平喘?！?p> 顧倩倩并不感到奇怪。能入藥的海了去了，基本萬物皆可，端看你治的什么什么病、合不合適：
“那就留著？要不我們再去多撈點？”
顧寶珊把那掛植物像花串一樣別在馬車外緣：
“別費那事，空氣藻便宜得很。它顏色越重年份越小，這支估計是入夏才生出來的。而且鮮品炮制時，要撈上來立即拿加了草木灰的開水汆過、曬干才能保留，不然離了水汽很快便爛成泥。”
醬紫啊。顧倩倩放棄。
顧寶珊講解：
“上焦如羽非輕不舉，中焦如衡非平不安，下焦如權非重不沉。故而治上焦如霧，中焦如漚，下焦如瀆。云海中出產的藥物大多質輕，有六成以上入肺經，可以治療很多呼吸類疾患?！?p> 顧倩倩點頭，前輩子《中醫基礎理論》教過，換了個世界這幾句古文意思完全沒變。
三焦是水液、元氣通道。其中上焦心肺，負責輸布氣血若霧露之溉大地；中焦脾胃，消化吸收飲食化為營血與釀酒相仿；下焦腎與膀胱，排泄二便猶如溝瀆。
她頂著四角八叉往各個方向支楞出來的亂發，回頭：
奶白色云墻翻滾，左望不見頭，右望不見頭，向上依舊望不到盡頭，仿佛活物般微不可見地一呼、一吸自成節律。
臟腑、六經、衛氣營血、八綱……無論何種辯證均萬變不離其宗，核心在于五行生克，五行的根源則是陰陽。
陰陽在人、在物、在于天地間、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