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羅海鍋（你莫挨我）！我不弄……”顧倩倩單手捂嘴繞后院小桌急跑，左右騰挪躲避。

　　隨病人越來越多，爹在原本院子中間橫拉了條人多高密實竹籬笆權充作墻，隔出前后院。前院為老媽工作區，后院屬于私家生活區。

　　顧寶珊袖口高高卷起手拿藥鏟緊追慢攆，那老鷹抓小雞的架勢像隨時準備把女兒切切下鍋炒了，嘴上連哄帶嚇：

　　“我就看看，真不碰你的。別跑，仔細磕著！”

　　“不！”顧倩倩皺眉護牢嘴巴，死活不干。

　　前幾天第一顆牙松了老媽也這么說。誰知她剛乖乖張開嘴給看，顧寶珊手指猛然發力，愣把要脫未脫的乳牙硬生生掰了下來！滿口血，那個疼啊……現在想起來都唇周肌肉緊。

　　老媽的解釋是，舊牙位置不標準、新牙已經隱隱露頭，若不趕緊拔除連累脫換后的恒牙也可能不整齊甚至產生雙排牙畸形。

　　老爸則更差勁，全程抱膀子看熱鬧不說，還哼哼小調伴奏：

　　“剃胡子拔牙不用刀，一根一根往下薅啊……”

　　倆什么破大人啊！顧倩倩想起來都眼眶冒水，今天任憑老媽說出朵花來也不肯輕信了。

　　哄騙不成，顧寶珊干脆虎著臉命令：

　　“過來，趕緊的！我外面還好多事兒忙呢。都松了還留著它干啥？小心睡覺掉氣管里。”

　　“不！”顧倩倩犟，認準了。

　　顧寶珊嚇唬：

　　“等你爹回來喊他抓你！”

　　顧倩倩毫不示弱嚷嚷：

　　“等爹就等爹?！狈凑系靡豢淌且豢?。

　　終究沒時間繼續糾纏，顧寶珊放棄。

　　待老媽走了，顧倩倩暫時長松口氣。

　　嘴里舌尖抵住左側上門牙輕輕推頂，分明無聲她卻覺得有極細微“咯”響，那牙向前傾斜了六、七度角。舌頭松勁、吸，它又順勢回來。

　　也許今天還不會掉？之前脫落的是緊挨的右側上門牙，已經被陰陽蟻搬走。等這顆也掉了就如成魯迅文中：笑人缺齒曰狗洞大開。

　　“你也太熊了吧！不就是掉牙嘛。”有根站在竹籬笆旁高聲幸災樂禍。

　　顧倩倩翻個白眼，這家伙七歲半，缺牙在側面未大笑不明顯。自從上次打架后多說了幾句話，他便逾加蹬鼻子上臉三天兩頭跑過來蹭吃蹭喝蹭看病。

　　有根指自己嘴里空缺：

　　“我上次牙都叫人打掉了，不也沒嚷嚷?！?p>　　“你碰巧。”顧倩倩深懷疑根本是兩碼事，打架的次日恰好換牙而已。

　　見她不買賬，有根換了伸膝蓋擺顯：

　　“這個傷夠重吧？老子眉頭都沒皺呢?！?p>　　天氣熱他穿的短褲，左邊膝蓋包了紗布。兩腿余下裸露的皮膚零零散散、縱橫交錯好多傷疤，有新有舊具不深。偶爾露出粉色嫩肉甚至微微滲液，顯然是結痂尚未痊愈便手賤摳成的。

　　想起膝蓋的清創又免費，顧倩倩越瞅越不忿：

　　憑啥！自家房租準時交著，為啥輪到收治療費反而給省了？老媽的意思特豁達：“便是再劃算，他也不能為了貪便宜日日找傷受吧。”

　　哼哼，難講。這小子忒皮實，成天到晚挨養父母混合雙打不說，還老在外頭上趕著找茬。

　　顧倩倩不吝往最差方向猜度。

　　清創時她看過膝蓋傷口，血呼啦噠的比較深。有根解釋臺階上磕的。

　　顧倩倩偷偷疑心他又在哪惹禍了。

　　拜其所賜，近期她連家門外都沒獨自去過。

　　畢竟，若這個世界連半大小子間斗毆都下如此狠手，保不齊哪天被莫名其妙悶黑棍打出個腦震蕩，所以盡早弄出些便捷有效的防身藥物正式提上日程。

　　安全第一，她暗暗發誓不能老指望靠灑撒辣椒面救急蒙混過關了。

　　有根斜眼睛，嫌棄著沉吟：

　　“大丈夫站著拉尿的頂天立地，你膽太小了拔牙都不敢，得想辦法練練……要不去看砍腦袋吧?！?p>　　顧倩倩奇怪：

　　“什么砍腦袋？”站著、坐著、跪著、蹲著……甚至躺著拉尿，跟頂不頂天立地有半毛錢關系？她沒反駁，懶得跟小破孩一般見識。

　　有根得意，趾高氣揚：

　　“嘿，不知道吧，所以說你沒見識?！?p>　　“切，不講算了?！鳖欃毁慌つ?。

　　他討了個沒趣，摸摸鼻子痛快道：

　　“城里上個月抓到邪修，審了這么些天終于判斬立決。初九在中央大街菜市口行刑，我爹最近都在幫忙布置準備這個?！?p>　　邪修，其實屬于魔修的分支。

　　道、魔大戰結束后五十至一百年間，雙方緊張局勢逐漸緩和，無論魔門還是道門都不可避免地開始往世俗方向發展。

　　日子終究要過，普通人更關心吃穿住行、日常生活質量，而非大道如何詮釋、論法核心孰對孰錯。

　　由此一來，道門演化出現舊、新派之分，兩派爭斗百年各具勝負輪流掌權。前者較激進主張與魔門勢不兩立、除之而后快，后者認為雙方千年前曾是同盟戰友，現在也大可求同存異互通有無。

　　魔門更決絕，直接分裂為邪修和正常魔修。邪修修行各種禁忌術法不吝草菅人命，所到之處往往民不聊生，甚至赤地千里植被荒蕪。正常魔修主宰區域不敢說處處歌舞生平欣欣向榮，但較道門地界也不相伯仲。邪修肆無忌憚作惡，正常魔修難免將其視為極端禍害、眼中釘肉中刺。

　　圍觀處決犯人？顧倩倩遲疑：

　　“你親眼看過？”

　　當眾行刑砍頭除外懲罰，還有廣泛警示、以儆效尤的意味。問題居然沒有圍觀者年齡限制，小孩也能看嗎？

　　有根支吾，終究沒能撒謊：

　　“我聽我爹媽說過?！?p>　　得，他也沒看過，吹大氣呢這是。顧倩倩了然。

　　“你要去？你要看我就陪你。”有根趕緊撇清并非自己沒見識，只是夠仗義幫朋友而已。

　　“好呀?！鳖欃毁煌耆珶o壓力，不就是死人、殘肢、鮮血嘛，哪個干醫的見得少了。

　　有根愣了愣，顯然沒想到她答應得這么順溜，不信，伸手：

　　“拉鉤上吊，誰不去是小狗。”

　　呵，那只能是你當小狗了。顧倩倩肚里壞笑，爽快翹起小指。

　　兩人：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準變……”

　　中央大街菜市口在哪里？顧倩倩不清楚，但中央大街卻隨老媽去過。

　　那是條像廣場多過像道路的街，超寬。它分隔子期坊、狀元坊和對面的三生坊，然后貫穿甘霖坊直達山頂內門所在，是整個極樂坊中軸線。

　　娘倆當日去的是夾在狀元、三生兩坊中間的某段。

　　由特制材料夯實后的地面看著如黃土鋪就，車馬跑過卻不起塵。人走在足球場樣闊到夸張的路上，渺小感油然而生。

　　車水馬龍巨熱鬧，往來車、獸速度均不慢。不設紅綠燈、天橋。行人若要橫穿，必須像過前世繁忙馬路，先左顧右盼、選好時機謹慎快走或小跑著通行。

　　可能因為街太寬，兩邊招牌、燈箱、幻陣廣告都是特大號的，方便老遠一目了然。

　　狀元坊這側一水的低矮平房，多青磚灰墻配色較樸實。

　　三生坊那邊則明顯更華麗，三四層高的小樓比比皆是，雕梁畫棟鮮艷討喜。

　　老媽解釋是：

　　狀元坊多住家、手工作坊，對面三生坊屬于娛樂、商業區是真正的鬧市。職能不同，建筑物自然有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