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鼓點依次響起。稱不上哪種音樂,沒啥美感略顯呆板,敲擊聲罷了。
初入門小童學的基礎練習曲目能有多難?均為短小且簡單重復的節律。
老師沒喊停,顧倩倩便不能停。
她盡量沉下心壓牢拍子……片刻工夫已一條接一條連著彈奏了十余首。無功無過,規規矩矩也不算錯,任誰也看得出是下過些功夫的。
司徒顏良全程靜默,端著茶碗雙瞼下垂似走神多過像在聆聽。
也對,大師級音樂家碰上小朋友練習曲,難道還強要讓人聽出朵花來不成?光是賞臉親自考較都顯得頗為大材小用了。
顧倩倩更換節奏的空隙偷眼望去,卻莫名篤定地覺得:
他不滿意。
可,為啥不滿意啥呢?明明沒打錯啊!師兄應該就是這么教的……是吧?
小丫頭忐忑之余潛意識里還升起少許煩躁、開始迷茫:
難道因為自己天賦實在爛到底了,以至于連糟糕在哪兒都猜不出?
突然,老師出聲打斷她,并轉身向門外招呼:
“誰在那里?”
門外應聲現個頭上包青藍色帕子的中年婦人,即先前領顧倩倩進院那位。只見她叉手行禮:
“張師,今日我當值。”
司徒顏良點頭吩咐:
“帶面鼓進來,大的。”
那婦人身型厚實,寬肩、似乎頗有兩膀子肌肉,若光憑外貌十有八九第一眼印象會讓人誤以為是農婦、廚娘之類職業而非搞藝術的。
至于她帶進來的鼓,呵!可真夠大,像那種在隆重慶典或者新年廟會上會敲的。赤紅鼓身偏扁,立在架子上人半高,鼓面直徑一米往上。
那邊廂司徒顏良示意學生:
“你別管她,注意我這。”
他單手拍身下座椅橫桿:
“噠噠、噔噔噔——噠噠、噔噔噔——噠噔噠噔噠噠噔、噠噔噠噔噔——噔噔噠、噠噠噔、噔噔噠噠噔、噔噠噠噔噠……”略微顯得稍復雜的節奏。
許是怕顧倩倩沒聽清,司徒顏良又重復了兩遍:
“你試試。”
顧倩倩暗暗在心里過了趟,萬變不離其宗并沒太難就是添了些許繁瑣,接下來集中注意力揮棒。
身后不遠,中年婦人已動作麻利地將鼓立穩。她把寬大長袖繞到背后系緊露出結實的雙臂,手持短粗鼓棒雙腳丁字步立好。
司徒顏良吩咐顧倩倩:
“就這個節奏你一直敲不要停不要錯,別管旁的任何事情。”
接著他交代已做好準備的婦人:
“做浪滔天。”
噠噠、咚咚咚——噠噠、咚咚咚——噠咚噠咚噠噠咚、噠咚噠咚咚——咚咚噠、噠噠咚(木桿和皮面音色不同)…………鼓點穩當當從顧倩倩當下流出,往復如環重復。
然而,隨著一道低沉讓人枕骨發麻的撼動,她背后大鼓也開始發難。
已來不及辨清具體節律,只覺得鼓聲噴涌而出,好似成群野馬迎面狂奔。
顧倩倩肩胛后寒毛全豎了起來。
即便背對大鼓而坐看不到具體動作,她卻突兀地有種錯覺,像洶涌大河瞬間崩了堤無盡江河水咆哮洶涌、巨浪正滔天襲至。
心里狠狠一突突,稍微愣怔間手上險些出錯。
靠,抗干擾測試?!
顧倩倩咬牙奮力穩住,盡量屏氣凝神不去聽,將精神集中到眼前自己敲打出的可憐兮兮單薄小曲中。
奈何這種級別的現場演奏不是你想不去聽便可以隨便忽略的。
任她如何發狠瞪眼,單覺得自身像一葉孤舟無助翻滾飄零于滔天巨浪中,任如何拼命掙扎依舊顯得蚍蜉撼樹般渺小徒勞。加上天熱,不一便會憋得臉通紅、額上密密汗。
司徒顏良臉上始終沒太多表情,淡淡聽著。
又過了大約二三十息,他揚臂打個手勢,充斥于整個房間十足震撼的鼓聲噶然而止,只顯露出顧倩倩倩單薄機械的敲擊:
噠噠咚噠噠——咚噠咚、咚——咚咚、噠噠……
壓迫感忽地消失無蹤,顧倩倩有仿佛一秒錯腳踩空的下落感。
隨即她的汗就立馬下來了:
見鬼,自己正在搗咕瞎敲的是啥!
面目全非,壓根不是方才老師演示的節奏,硬生生被大鼓帶跑偏了到沒影。
顧倩倩訕訕地住手。
司徒顏良看著眼前手足無措的小童,冷冷評價:
“一塌糊涂。”
“……”顧倩倩臉上肉僵硬。
現在咋整?據理力爭強調自己學的時間過短、天賦有點欠?還是痛快認錯請求老師再次指導,亦或者干脆閉嘴乖乖聽訓……
她思緒翻騰試圖尋扒出條活路。
即便心里早有失敗被嫌棄的種種預料,可沒想到發作得如此快,這才正主首次授課呢!
不行!授課機會可是家里花重金買來的,說啥不能白瞎了!
這邊廂顧倩倩還未想好對策。
那邊司徒顏良已淡淡開口:
“資質差成這樣,實屬罕見。”
“……”顧倩倩。
這老師……忒毒舌了。雖然說的是事實,但這事實可真傷人。
傷感情是小事,問題接下來該怎么辦?不會就被趕回家吧?如果不教了學費能全退不?她顧不上尷尬,滿心忐忑。
司徒顏良摸索著手中的茶碗,除了最初那句嘲諷時眼神尚焦距集中在學生身上,此后便像陷入沉思又似發呆,反正沒有太多表情可供揣摩就是了。
靜。
朽木不可雕?顧倩倩總覺得有成打勸退的臺詞在對方喉嚨里打轉,最終看在錢的面子上才活生生硬咽下去。
“要不……要不我再試試?”她努力扯出個乖巧笑容。
司徒顏良出人意料地好說話,頷首道:
“那就再來一次。”
然而,接連過了五遍情況居然沒有絲毫改善!甚至隱隱有往更差方向變化的趨勢。
那條分明挺簡單的旋律,稍受激揚鼓聲干擾便瞬間化作絲滑泥鰍。任顧倩倩倩花多大勁都死活抓不住它,每每當領悟到錯處時失敗早已鑄成定局。
居然真糟糕成這樣?!可當初天音閣測試鼓樂明明有“丙”的!那當初滿紙齊齊得“丁”……呃,其他項目得稀爛到什么瞠目結舌地步?
這事開始有點驚悚了。音盲,注定老天爺死活不肯賞點青眼?幸虧,幸虧只是輔助類別的資質……
這些天很努力地去練習,什么勤能補拙笨鳥先飛,原來鬼用都沒有!
顧倩倩訝然失落之余又有些忿忿加委屈,狠狠擰眉。
不知何時,屋里中年婦人已經帶著大鼓一同退走。
如果被趕回去勒令莫再來……無論扣不扣學費老媽肯定都失望透了。顧倩倩氣悶。
也不知道隨口譏諷還是實話陳述,只聽司徒顏良幽幽嘆道:
“算是開眼了,先前我還以為你母親夸大其詞,現在看來顯然她是往了輕里說。”
顧倩倩抿嘴,翻眼看老師。既然很可能注定被趕走,那她也沒必要裝得太恭順了。死豬不怕開水燙。
接下來約摸半盞茶的寂靜里,一大一小呆坐著像在比耗耐心,誰也沒先說話。
司徒顏良貌似在琢磨該拿眼前這個收了巨額拜師費的稀爛苗子怎么辦,又或者如何向家長交差。
最終,他下了決定:
“把你鼓還給我。”
收繳樂器……這是要徹底趕自己走?顧倩倩猛抬頭,卻發現老師手上拿著只巴掌大墨盒樣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