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湖的水確實干了，原本奔流的江水連綿不絕，現如今河岸兩旁的巖石裸露，只剩中間一條寬不足兩米的潺潺溪水。記憶里河中間那塊巨大的礁石尚在，小時候那里是鎮上男孩子們天然的跳臺，盡管大人們三番五次叮囑不許去那里玩，但是夏天一到，他們就會成群結隊，然后一個接一個地從上面跳下來，一個猛子扎下去，激起高高的水花。

　　女孩子們也很向往那個地方，但是她們都不敢像那些男生一樣游過去，她們只能在枯水天將褲腿挽上膝蓋，五六個人一隊，手挽著手互相扶持著涉水而上。宋雪無曾經也上去過一次，和那些女孩子一起說說笑笑，手挽著手。那是她記憶中第一次擁有那么多朋友，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微笑是掩蓋惡意的最好途徑。那些像天使一般純真無邪的孩童，最后另外一個比她們小兩歲的孩子獨自留在了那個孤島。

　　像是預謀好的一樣，她們走后，上游立刻來時泄洪。

　　“小雪，等我們回去叫人來救你！”岸上不知誰喊了一聲，然后留下嬉鬧離去的背影。

　　失去了禁錮的江水卷起河道的淤泥，像無數條黃色的巨龍從宋雪無腳下掠過，她清楚地知道那些女孩中沒人會去找大人來救她，所以她沒有哭也沒有呼救。只是坐在那個被渾濁江水包裹侵蝕的小島上，靜靜等待夜幕降臨。

　　沒有誰生來就堅定，真正等到黑暗籠罩周身還是沒有人發現她的時候，一個奇怪的念頭涌了上來。八歲的孩童并非真的什么都不懂，那一刻她在想如果死了會怎么樣。跳下去她會成為流水的一份子，還是一條魚？她站起身來躍躍欲試。

　　“宋雪無！”一個聲嘶力竭的叫喊聲，用孩童獨有的尖銳劃破漫漫黑夜，岸邊有一道閃爍的光。

　　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宋雪無前半生陰暗潮濕的下水道生活，姐姐二字是唯一漏出來的一絲星光。宋晚來的存在，不僅僅是救她出孤島，更是她上半生唯一的療愈。她來了，宋雪無才有呼救的資格，眼淚才會有人心疼。

　　與生俱來的陰影時刻纏繞著宋雪無，盡管宋晚來總是第一時間沖出來把她護在自己身后，可是她們終究是兩個人，不同的選擇將她們拆分開來。

　　第一個分水嶺是宋晚來十五歲那年，那一年因為在家無人照顧提前兩年和宋晚來一起上學的宋雪無，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而宋晚來以四分之差無緣市一中的大門，去了旁邊的蕪安市第二中學。

　　上了高中后的宋晚來心思慢慢不在學習上了，步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開時學著打扮自己，開始對異性有一些朦朧的幻想。

　　宋晚來很好地遺傳了母親的容貌，一雙迷人的杏眼，高挺的鼻梁，笑起來的時候梨渦淺淺，給人一種江南女子的溫婉。

　　外表只是迷人的假象，她骨子里的叛逆不知從何時起野蠻生長著。

　　聽說追求她的男孩子很多，可是她沒有跟任何一個人交往過。她早早嘗到了生為女性的甜頭，借助那張天使一般的面孔，在各種各樣的男孩之間游走，甚至周旋于一些街頭混混之間。

　　“都是他們自愿給我的，我有什么錯？”

　　宋雪無看著一臉濃妝的宋晚來，頭一次意識到，她們其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她不善爭吵，只好灰頭土臉的離開，回到學校后在校服口袋里發現六百塊錢。

　　一直以來姐妹兩的生活費，都是宋文昌直接給宋晚來的。那些關于宋晚來不是宋文昌親生女兒的言論，雖然宋文昌自己也不能確認，但宋雪無感受得到，分到她頭上的愛其實少之又少。

　　宋文昌副校長的職位被撤之后，工資大打折扣。八百塊錢是她們姐妹倆每個月生活費的標準，但是在那個物價還沒有如此高昂的年代，這也遠遠不夠的。知道妹妹在長身體，宋晚來每次都會多拿出自己的一部分，叮囑她多喝牛奶多吃雞蛋。

　　那次爭吵之后，叮囑逐漸少了，生活費也由門衛處的大爺轉交。除了一月下次的月假，和寒暑假宋晚來很少在周末見到宋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