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花開兩朵,并蒂雙生(3)
奶奶的棺木被埋在了老屋后的地邊,周圍還有四五個同樣的土丘,在歲月中被野草覆蓋,爬滿了帶刺的藤蔓,然后一年年一點點變成平地。
新墳前的紙錢在風中燒成了灰,維持了幾十年母慈兒孝的戲碼走向了最終章。最后一場人間親情的戲謝幕,眾人如釋重負,匆匆離場。
除了吃飯睡覺和上廁所,爺爺從來沒離開過那間屋子,出殯這一天,早早地喝了杯茶吃了幾塊半干的餅就出門去了河的另一邊。清湖的人說,人死了會帶走世間最親的人,出殯那天躲得遠遠的,看不到最親的那個人他就會選擇一個人走了。
宋雪無回頭看了看那個嶄新的土丘,心里想,死人已經放棄了這個世界,還會帶走誰呢,即便是活人迫于某種無奈和壓力也是最先選擇放棄。像母親,像奶奶,像宋晚來,在她心里這些輕易拋棄自己的人始終是有苦衷的。她幻想有一天母親和姐姐會回到自己身邊,一字一句解釋給她聽。
許久沒有聚在一起的親戚,眼底的哀傷隨著那個被飛速拆除的松棚一并被拆走。他們圍坐在一起說說笑笑,時不時從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笑來。其中有父親,有大伯,也有那個在棺前哭得聲嘶力竭的小叔。大姑在廚房和幾個表姑準備晚飯,她們的笑料和男人們不同,但笑聲卻是一陣高過一陣。
宋雪無坐在門口的圍墻上曬太陽,她愿意相信那幾日里她目睹的那些眼淚,也相信悲傷消散總是輕而易舉的。
“我要回學校了。”宋雪無走到宋文昌背后,開口打斷侃侃而談的他。
眾人安靜下來,宋文昌扭頭看了宋雪無一眼,語氣冷冰冰的。
“還有錢嗎?”
宋雪無沒說話,點了點頭,就往外走,也不管宋文昌看沒看見她點頭。
宋文昌也不知怎么了,知道她說自己有錢,還是把煙往嘴巴里一塞,左手拉開上衣,右手伸手就往胸前的口袋里掏錢。錢還沒掏出來呢,就看見宋雪無走了。
他的心咯噔一下,手上的動作也停住了,看著宋雪無的背影,他心里閃過了一個很奇怪的聲音,她不會回來了。
有人從外面走進來,剛好碰上宋雪無,兩人停下來說了些什么,只見宋雪無擺了擺手,又繼續向前走。走出大門,往右邊一轉身影就被圍墻擋住了。
宋雪無回到鎮上,找了輛要進城的車。路過橋的時候,她看見河岸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穿著一身藍布衣裳,戴著一頂藍色的帽子,手中握著煙斗,一動不動地看著銀閃閃的水面。
“爺爺!”宋雪無搖下車窗沖那個身影大喊了一聲。
車子快來過橋頭,那人慢吞吞的抬頭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有沒有看見宋雪無。
“爺爺,我回學校了!”宋雪無又沖窗外喊了一句,然后視線便被橋頭的房屋擋住。她不知道他聽見了沒,她也不在乎他聽沒聽見,只是覺得喊出聲的那一刻,就證明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牽掛著那個坐在河岸上的孤寡的老人。
那一年夏天宋雪無收到了從BJ寄來的通知書,臨床醫學專業,本碩博連讀,到畢業要八年時間。清河鎮的鎮長和清河中學的校長一起來了,一個勁地夸她有出息。臨走前還給了她一疊厚厚的人民幣,說是縣里給的獎金。
離開清湖那天,宋文昌拿著魚竿早早出了門。行李前一天已經整理好了,出門時只說了句,沒課的時候去打聽打聽你姐的下落。
像無數次坐車去市里時路過那條橋一樣,宋雪無坐在一輛破破爛爛的面包車上再次從那座橋上過。
河岸上放了一個白色的桶,一根竹子做的魚竿用石頭壓著,竿在岸上,鉤在水里,釣魚的人不知行蹤。
那個桶是前一天宋雪無剛剛刷干凈的,回過頭看著前方的路,她知道宋文昌那一天不會釣到任何一條魚的。
再過兩個小時,他會提著空桶,握著魚竿,回到那個空蕩蕩的屋子,坐在沙發上抽一根煙,然后下樓,朝那片低矮的瓦房走去。進到一間同樣空蕩蕩的茶室,老板娘用尖銳的聲音說。
“宋老師今天怎么來得這么早啊?”
如果運氣好,他還能在主人家和他們一起吃個飯,然后喝著熱茶等著他的麻友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