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枯那晚究竟經歷了什么,云深也沒有多問,不過從第二天清晨他面色疲憊雙腿綿軟地走出南閣就可以想見一二。
也算云深運氣好,這會子東閣和北閣那兩真正難纏的主兒都不在,兩人前些日子打了一架,打得兩敗俱傷,就雙雙閉關養傷去了。
說起那東閣主和北閣主,也算是奇妙的緣分了,一個太不正經,一個又太正經,自是相看兩厭,狹路相逢必是要打上一架的。
云深第二日就離開了扶疏門,回到了風過崖,離她救下葉珺寧也有一個多月了,她也該去看看她了。
南安王是大靖唯一的異姓王,味高權重,當年也是陪父皇南征北戰打過天下的,他也是個聰明人,大局初定后他就急流勇退,三十幾歲的年紀一口一個“老臣”,成天不是腰閃了就是腿酸了,交了兵權只肯做個閑散王爺,這么多年了倒混成了文官里的中流砥柱。
葉珺寧按輩分,倒算是她的妹妹。
云深回到風過崖的那日,下了很大的雨,風雨打得翠竹落葉蕭蕭,云深打著一把傘,衣裙卻不可避免地都濕透了,濕噠噠地粘在身上。
天地昏暗,青石板的盡頭,一個撐傘的白影沉默得宛如這幅水墨畫的留白。
少年依舊是明朗瀟灑的模樣,形狀精致的眼里盛著初春的溪流與陽光,雨水將幾縷青絲黏在他臉上,暈染開一絲羸弱的媚意。
披著光芒的惡魔之子。
他抬步走近,月白長靴踩在青石板上,濺起飛揚的水珠,“這次,姐姐有什么想對我說的嗎?”
“我要成親了。”云深道,她眼中深海空洞死寂不見一絲波瀾,黑得有些嚇人。
“哦,那真是恭喜姐姐了。”長空玥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接過云深手上的傘將她拉到自己的傘下,“我們回去吧,姐姐。”
回去的路上,長空玥一直沒有再說話,瀟瀟風雨讓兩人之間的沉默變得更加難捱,仿佛有藤蔓自地下破土而出瘋狂生長,在他們之間織起隔離的高墻。
云深不會告訴長空玥,自己派人密切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對他派出刺殺秦家的暗羅衛暗中打壓。
長空玥也不會告訴云深,自己派人調查她的過去,暗中剔除蕭珣隱藏在她身邊的暗衛。
“姐姐的婚約,是在一年之后對吧?”長空玥突然開口,清淡的聲音落在風雨聲中,飄忽得幾乎聽不見。
云深沒有問他怎么知道的,閻悔的兒子,不會這點手段都沒有,“你想做什么。”
他輕笑了一聲,“姐姐為什么會覺得我要做什么呢?萬一我只是想恭喜姐姐呢。”
“這三年我們朝夕相處,你覺得我會不了解你嗎?”
“是啊,朝夕相處。”長空玥抬起頭,望著雨水落在傘上匯聚成幾道水柱滑落下來,眼角的媚色似乎也被這蒙蒙水霧暈染開來,“繼續這樣不好嗎?姐姐為什么非要離開呢。”
他眼中詭異之色更濃,“為什么非要逼我做點什么呢。”
“這世間,誰也做不了我的主,包括你,我的阿玥。”她拖長的尾音似輕輕的嘆息,又像無言的威脅。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和長空玥對上,這三年朝夕相處,她縱是有著煉劍的心思,也到底付出了幾分真心。
她的確習慣和依賴他的存在,可這并不代表,她會縱容他。
習慣和依賴,都是可以戒掉的。
歸根結底來說,還是她并不愛他罷了。
雖然這般丟下他與拋棄玩厭了的玩具沒有什么不同,但是,那又如何呢。
她從來,都沒有什么良心啊。
所以啊,我的阿玥,要是你妨礙了我的路,我也一樣會對你下手哦。
長空玥的指甲深深地刺進了掌心的肉里,鮮血從指縫間溢出,混著風雨聲一滴一滴落在走過的青石板上,被流淌的雨水暈染開,滲透進深黑色的土地里。
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飄散在雨水清甜的氣息中,春夢了無痕。
“我那天救你,不過是因為那天也是我的重生之日罷了,并非出自什么善心。更何況,閻悔的兒子,自然是一把最為鋒利的寶劍。”云深仿佛什么也沒聞到一般,自顧自地道。
有些事情,還是說清楚的好。
“你很像我的一個故人,我對他有虧欠,所以見著你,便想千方百計地對你好,來安慰我那可笑的良心。”
“你跟我弟弟一般大,我這個做姐姐的不好,將他留在那群狼環伺的地方,這么多年不聞不問,對他,我也良心不安呢。”
“所以,我只是你用來彌補各種虧欠的可笑載體罷了,對吧?”長空玥總結道,他唇角帶著笑,神情過分平靜得可怕。
“你要這么說,也可以。”
“姐姐,你不該這么坦誠的,我會覺得,你是想跟我撕破臉了。”
“我不過是告訴你真相罷了。”
“接著呢,姐姐是不是要說,如果我乖乖聽話不搞什么幺蛾子的話,你依然是我的好姐姐?”長空玥冷笑一聲,眼中的黑暗像蜘蛛網密密麻麻地纏繞著,將光芒裹得密不透風,“姐姐早就知道了吧,你那些求親者,都是我解決的。”
風過崖作為江湖一大門派,蕭家自是眾人眼中一塊大肥肉。三年前,蕭家大小姐回歸之時,五湖四海的求親者幾乎踏破了風過崖的門檻,可后來,人卻漸漸稀少了,到現在門可羅雀。
那些曾到過風過崖求親的人,最后都死于非命,其中包括那些宗門大弟子和武林世家的公子。
他們的死亡往往都與風過崖毫無關系,有的是斗毆被打死,有的是被仇家刺殺,有的被練功走火入魔,有的跳崖自盡……
可無一例外,他們都死了。
自此風過崖蕭家大小姐,一度成為毒美人的代名詞,沾之即死。
云深其實早就知道了,但是她幫他抹掉了所有痕跡,他到底太年輕,雖心思陰狠手段毒辣,行事卻不夠縝密,但加以時日,他會比當年大殺四方的閻悔更令人恐懼。
所以后來,無論蕭珣派出了多少人,都查不出一點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