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板在身后吱呀吱呀地合上,云深推開木門出去時,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門邊的長空玥,他依舊一身白色勁裝,抱著雕著古老神秘暗紋的長劍,英姿颯爽的少年郎倚在長滿綠藤的墻上,眉間似蕭蕭落雪,是這初春青蔥時節(jié)最好的景色,惹得過往的姑娘頻頻回首。
“看來秦家公子當真是讓姐姐上心呢,大老遠地跑來觸地下王的霉頭。”他的聲音清清淡淡,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一般。
似乎那天,云深隔著河岸所看到的陰暗扭曲的氣場都是她的錯覺一般。
“他身上有問題?!痹粕钐痤^,太陽已經(jīng)沉下大半了,幾許微弱的霞光落在即將被黑暗吞沒的屋檐上,仿佛輕飄飄的絲線,另一邊天際月亮已顯出模糊的輪廓。
天要黑了。
長空玥冷嗤一聲,“他不過是風過崖的求醫(yī)者罷了,姐姐治好他就夠了,除了身體上的問題,其他的問題跟姐姐又有什么關系?!?p> 他說的對,云深也知道,可是太像了,秦笙跟淮衣實在太像了,七分容貌八分性情,像是輪回轉世,那飲過孟婆湯渡過奈何橋的魂魄踏過滾滾紅塵,在塵埃落定的歲月盡頭與她重新相遇。
也許這是老天賜給她的重新來過的機會,讓那些過去的悔恨與愧疚、遺憾與痛苦都得以彌補。
可這樣對秦笙不公平,她也再做不到,像當初別有目的地接近楚收一樣接近秦笙。
她也不再是當初那高墻之中的心中空無一物、冷漠涼薄的小公主。
“你先回風過崖吧,我想在云州逗留幾日,有些問題不弄清楚,我心難安?!?p> 長空玥難得地沒發(fā)脾氣,也沒有像以前一樣攬著她的脖子撒嬌讓她心軟,他只是平靜地看了她一眼,“只要是姐姐想要的,我什么都會依姐姐?!?p> 說完他就干脆地轉身離去,飄飛的雪白衣角像初春風過崖中落下的最后一片雪花。
云深回頭看了眼爬滿綠藤的木門,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太反常了,封昀的反應太反常了,或者說過于激烈,雖然每次提到楚收他都是一副諷刺的態(tài)度,但從來都是冷嘲熱諷,這樣強烈的情緒起伏卻是第一次,他字字誅心,句句都挑她的傷處戳,像是企圖讓她被悔恨愧疚淹沒從而心亂如麻,他怕她追問,他在掩飾。
可是他又用那般明確而強硬的態(tài)度拒絕了她的要求,擺明了告訴她里面有貓膩,他明明可以假意應承下來然后敷衍她,可是他沒有。
說明他自己其實也不確定,他在猶豫,他在掙扎。
而那些東西,必定與她或者楚收有關。
她的七師兄封昀,向來是個手段狠辣卻坦坦蕩蕩的人,他從來不屑掩飾,也不會掩飾,其實是她所有師兄師姐中最為心思單純之人。
這次前來,與其說是為了請封昀出手幫忙,不如說是試探他。掌握江湖九成情報的地下王,對于秦家大公子性情大變的秘密,不可能不感興趣。
而結果,真是有趣呢。
封昀啊封昀,你有時候真是單純得讓我頗為滿意。
她真正想知道的秘密,從來不會假手他人,她當年讓封昀建立九冥殿替她收集情報,不過是給自己一個贖罪和補償?shù)臋C會罷了,而那扶疏山上的西閣才是她真正的情報勢力。
在權力場上勾心斗角了這么多年,她比誰都更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
扶疏門,是連蕭珣都不知道的存在。
當聽到隱衛(wèi)傳音說長空玥已經(jīng)出城門了之后,云深才動身朝秦家前去,她現(xiàn)在百分百肯定,秦笙與楚收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關系。
首先,他不可能是楚收,楚收已經(jīng)死了,就算當初高塔之上他沒死,他也不可能在那個人手上活下來。
其次,他不可能是楚收的什么親戚,故去的德王妃是江淮衛(wèi)家獨女,老德王也對德王妃一片癡心,在先王妃故去之后不再另娶,不可能是什么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之類的狗血戲碼。
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接近她,一定有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與楚收有關,而這個目的,封昀明顯是知情的,但他選擇隱瞞,根據(jù)他們之前定下的約定,這個目的一定不會傷害到她。
那么,這個目的究竟是什么。
看來,她要讓西閣好好調查一下三年前的秦家究竟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或者說,三年前的秦笙究竟,究竟還是不是真正的秦家大公子。
秦笙依然坐在昨天的位置上,桃花樹上掛了幾盞花燈,昏黃的燈光勾勒出他朦朦朧朧的輪廓,夜風中落下的桃花瓣也染上了溫暖的光暈。
他抬起頭,鳳眸中匯聚了世間萬千風華。
“你來了,犀兒?!彼壑惺⒅篱g最干凈溫暖的笑意。
云深只是頓了一頓,便神色如常地落座,三年的江湖流落并沒有改變她深入骨子里的貴族教養(yǎng),她一舉一動規(guī)范又優(yōu)雅至極,縱是那如今京城第一美人的宰相千金也是不及。
秦笙的面前擺放著一副棋盤,云深想這便是昨日他提過的那幅珍貴的棋盤,她捏起旁邊一顆棋子,的確是觸手生溫,摩挲著仿佛嬰兒嬌嫩的肌膚,是不可多得的好材料。
“我昨日并非騙你,我的確棋藝不精,若我輸了,你可不能笑我?!痹粕畹?。
秦笙側著頭笑了笑,一縷青絲滑落到他側臉上,更襯得膚若凝脂白玉,“在下手無縛雞之力,怎敢笑話云姑娘,若云姑娘氣惱了要打我一頓出氣,我怕是又得在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的。”
云深斜著眼睛,“我可做不得這般粗魯?shù)墓串敚f出去毀我風過崖的名聲,我會讓我的隱衛(wèi)偷偷在半夜把你扒了扔到大街上去。”
“半夜街上可是無人,倒不如把我倒吊在城墻上,待明日天亮了,犀兒再叫些人給敲個鑼打個鼓,保證我在這云州城呆不下去?!?p> 他一副認真為她建議的模樣讓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哪怕是說這么有些猥瑣之事,他也光風霽月得仿佛在對月吟詩對花作賦。
聯(lián)想外頭對他清凈淡泊神仙人物的評價,云深可以百分百的肯定,這家伙也是個慣于偽裝的貨色。
他很復雜,但是云深找不出一點點他過去十七年裝紈绔子弟的理由,青樓是他去的,花魁是他包的,偷雞戲狗,吃喝嫖賭,樣樣也都是他干的。
云深過去也不是沒見過裝瘋賣傻的貴族子弟,多是不得寵的庶子,要么是想在嫡母壓迫下茍且偷生,要么便是韜光養(yǎng)晦想圖謀大事的。
而秦家是武林至尊,秦盟主和夫人恩愛非常,發(fā)誓此生一十一雙人,膝下也唯有兩個兒子,對長子秦笙最為寵愛縱容。
她實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要讓秦家堂堂一個大公子裝紈绔裝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