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回頭,卻見桌前悄無聲息地落下一個黑色的身影,他面容隱在黑色的兜帽里,身形頎長清瘦。
云深手背到身后暗暗聚力,神情波瀾不驚,“來者何人?”
那人故意壓低了聲音,沙啞的聲音頗為輕佻,挑起的尾音纏著幾分惑人的味道,“采花賊。”
云深在他出聲的那一瞬間卸下了防備,她背靠在門上,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姿態閑適,懶懶地道:“好啊,正巧我快訂婚了,可不得趁著自由身再風流會兒嗎。采花賊公子,您說呢。”
“哦?看來姑娘對未婚夫很是不滿呢,既然如此,姑娘何必勉強自己,不妨考慮一下和本公子私奔?”他聲音里的風流更甚,掩藏著話底的幾分怒氣。
云深撩了下頭發,深黑色的青絲散落在白皙的脖頸間,黑與白仿佛最極致的誘惑,秦笙掩在兜帽下的眼睛暗了暗。“話是這么說,不過我的未婚夫長得好看又家財萬貫,還對我一片癡情,也是很得我心意。”
秦笙忍不住笑了出來,他伸手掀開頭上的兜帽,露出那張清俊絕倫的容顏,笑道:“姑娘你看,我可是比你的未婚夫要好看?”
他緩緩走近云深,眸中的瀲滟波光晃得云深有幾分失神。云深瞧見他眼底的紅血絲,知曉他連夜風塵仆仆地趕過來,心中嘆息了一聲,右手撫摸上他的臉,語氣溫柔沉靜,“公子只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寫到水窮天杪,定非塵土間人。”
她笑了笑,踮起腳尖輕輕吻上他的嘴角,“公子如玉,深得我心。”
他呆呆地僵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故作鎮靜地回過頭,云深瞧見他的耳朵有些紅,心里不禁有些好笑。
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這害羞的性子倒是沒改。
云深自己打破了他的尷尬,坐在桌邊給他沏了一杯茶,“我們快到江都了,你來做什么?”
秦笙咳嗽了一聲,掩飾自己的神色,道:“近來江湖新崛起了一股勢力,似是當年魔教余孽又聚集成眾,不少前來江都的武林人士都受到了他們的攻擊。我便來提醒你一聲,可能到時武林大會會不太太平。”
“武林大會幾時太平過?”云深冷嗤了一聲,她轉頭望向秦笙,“不過,你怎么不擔心我也會受到攻擊?”
秦笙被手中的茶水嗆了一口,連連咳嗽了幾聲才緩過來,神色頗為懊惱。
在她面前,他總是放松得忘了遮掩。
云深道:“你早就知道是誰了,對吧。”
秦笙指腹摩挲著茶杯上的花紋,眼中晦暗不明,“對啊,深兒,所以,你要站在哪一邊呢。”
長空玥對云深的感情,他看得出來,但云深對長空玥是什么感情,他就不敢肯定了。
那個少年,倒是頗像當年的犀兒呢。
“我不知道,淮衣。”云深直視著他的眼睛,那雙深黑色的眼睛里坦坦蕩蕩,“我們到底相依為命多年,真要我對他動手,我舍不得。”
她笑了一聲,自嘲又帶著無盡的蒼涼,“淮衣,這些年,我變了很多,我變得心軟了,也變得優柔寡斷,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樣子了。”
當她嘗過真實的人間煙火,便再做不得清心寡欲的神與殘忍無情的魔。
她變得,更像一個人了。
“人總會變的,犀兒。”秦笙望著她眼中的脆弱與蒼涼,溫柔如水的聲音撫平了她心中的驚濤駭浪,“你變了,我又何嘗不是呢。我變得冷漠殘忍,我的雙手沾滿了鮮血,可是犀兒,現在的我能保護你了,我能守護所有我想守護的人,所有我想守護的東西。犀兒,這些不過是代價罷了。”
云深久久地望著他,那雙曾經溫柔得近乎軟弱的眼里現在依舊盛滿了溫柔,卻不知不覺多了許多東西,像打磨光滑的玉石,溫潤,又深不可測的神秘。
在無盡的黑暗深淵中,她隱隱能聞到鐵與血的氣息。
他不再是那個步步落入她陷阱的溫柔少年,他長成了一株可以供她依靠為她遮陰的參天大樹。
在他們以為死別的那些歲月,一切都變了,世事,還有他們。
她忽然笑了,宛如死寂的湖面緩緩蕩開漣漪,前所未有地溫柔,“那以后,就你來保護我了哦。”
“好。”他的眼睛清清楚楚地映出她的影子。
“咳咳咳。”蕭珣在門口咳得嗓子都快啞了,里面兩個人才后知后覺地轉頭看向他,那明顯好事被打斷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民間話本子里的惡婆婆。
“秦公子,私闖未婚女子的房間,似乎不是君子所為吧。”他搖著扇子,聲音懶洋洋的。
秦笙把玩著手中的茶杯,姿態閑適意態風流,“哦,是嗎,我倒不覺得呢。”
“我就不該讓深兒去給你看病,病死你得了,省得現在看著礙眼。”蕭珣語氣里止不住的懊悔。
“蕭崖主,這話你可就說錯了,你不讓深兒來,我也病不死,要找到深兒我多的是法子,不過我還是得感謝蕭崖主的成人之美,實在是深得我心。”秦笙倒是說得坦坦蕩蕩,卻把蕭珣給氣了個半死。
敢情這人面獸心的畜生早就惦記著自家深兒這塊肥肉了。
禽獸,簡直就是禽獸!
他選擇性地忘記了多年以前是自家小師妹惦記上了人家那塊肥肉。
反正在他心里,要娶他小師妹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而自家小師妹自然做什么都是對的。
“行了行了,我才不管你呢。”蕭珣就見不得他這副小人得志的樣子,不就是仗著小九喜歡他嗎,切,“深兒,我們要不換個客棧吧,我實在受不了下面那個蠢女人了。”
云深眼里閃著興味的光,“我怎么記著,但凡被你稱做蠢女人的女人,必是蠢得讓你興致盎然呢。”
蕭珣似乎頗為喜歡這一類的女人,驕縱任性,又帶著稚子般的嬌美純真。
“不不不。”蕭珣連連擺手,“那些女人,蠢得尚有幾分可愛,而下面那個,是真蠢啊,反正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換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