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芊芊在那一晚成為了宮里的傳奇。
從一個沒落王府出身的默默無聞的貴人一躍成為四妃之一,賜封號為熙。
《西靖志》載:珺安縣主承寵,賜封熙妃,至此扶搖直上,圣寵不衰,一時無兩。
只有葉芊芊自己知道,那個少年從來沒有真正寵幸過她,他從來只是默默坐在她對面,撐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剛開始她還戰戰兢兢,后來習慣了,也就能若無其事地看書寫字了。
從前的葉珺安寫得一手好字,剛穿來的葉芊芊為了不露餡,裝作要親手為母妃做菜然后故意用刀劃傷了右手,在那段休養時間里,她忍著十指連心的痛苦,在夜里用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手臨摹葉珺安留下的字跡。
從前的葉芊芊,字寫得像蚯蚓爬,自小到大被老師打了無數次手背也改不了姿勢的毛病。
芊芊低著頭,筆下娟秀自然,別有一番風骨,楚洛望著她的字,深潭般的眼眸掩在低垂的眼皮下,他從來相信字如其人,但她卻是不一樣的。
“在寫什么?”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好聽。
芊芊心尖兒一顫,抬起頭卻撞見他湖水般泛著微光的眼,“一首詩罷了,皇上想聽嗎?”
楚洛折過桌上花瓶里的花兒,道:“念來聽聽吧。”他扯著花瓣兒玩,又道:“你我之間不比其他人,不必如此生疏。”
芊芊鼓起勇氣道:“那在皇上眼里,我們之間算什么呢?”
楚洛盯著她的眼睛,她無端感覺背后有些發涼,好像被什么黑暗海底的生物纏上了一般,帶著陰冷,潮濕氣息的恐怖的生物,一點點吞噬掉所望見的一切黑暗,她看見他的笑容,淡淡的,有一絲懷念的惆悵,“你很像我的姐姐,我望著你,就像看見她一般。”
芊芊心里一點一點沉下去,一絲莫名其妙的酸澀充斥著她的口腔,“那皇上為何……”
“我怕你像其他人一樣,眼里只有榮華富貴,一聽承寵就趕不及的撲上來。”
芊芊總覺得哪里怪怪的,莫非這家伙就是傳說中的戀姐情結?
她有些惆悵,不過也好,這樣也好,做皇上的姐姐,應該比做皇上的女人更安全吧?
“你長得有三分像她,不過性子卻一點不像,若是姐姐,她會說男人有什么好,倒不如一個人自由自在的,她才不做誰的女人,她要做那個掌控一切的人。”他歪著頭,一向冷漠疏淡的眉眼竟有一絲少年的稚氣,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洛水宮里無憂無慮的小皇子一般,一心一意依賴著唯一的姐姐。
芊芊看著這樣的他,顫動的心漸漸安定下來,笑道:“攝國殿下是個傳奇女子。”
楚洛笑了笑,“是啊,我這位子,本來也是她的,只可惜她不在了。”
芊芊在南安王府時,也聽過攝國殿下的名字,當時便不由驚嘆這當真是個傳奇女子,興修水利,開港通商,廢除世襲,提拔寒門,無論哪一項都是開辟一個時代的壯舉,只是可惜,從她現代的眼光來看,她還是操之過急了。高貴的出身與聰慧的頭腦讓她有些剛愎自用,換言之,她太不把那些傳承百年的世家大族放在眼里了,遭到反噬也很正常。
“其實她本來可以不用死的,可是她愛上了那個人,她愛上了那個人啊……”
芊芊心里一驚,莫非是當時的德王世子出賣了攝國殿下?她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瞧楚洛的神色,他好像陷入了某個回憶里,眼底清晰可見的陰郁與憤恨,他的手在顫抖,忽然他笑了起來,側過頭,眼底一片平靜,仿佛還是那個冷漠疏淡的少年皇帝,“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啊,都怪她自己。”
“我記得,南安府最初準備送進宮的,不是你吧?”他突然又話鋒一轉。
芊芊低下頭,心里頭也不知是何種滋味,復雜得很,“原先是長姐,但是她死了,于是我就進宮了。”
“南安王妃干的?”他瞥見她握筆的手一抖,漫不經心地向后仰倒,“別那么緊張,這些事兒我見多了,宮里府里,哪里都是一樣的。”
芊芊低聲道:“是。我沒有證據,不過我覺得,大概就是母親了。”
“你似乎不贊同她的做法。”
“每個人都有活著的權利,母妃這么做本就是不對的,再多的迫不得已都不過是借口,為權為勢,為男人那一點點微薄的寵愛,就放棄自己的尊嚴而心甘情愿弄臟自己的手,太不值得了。”
芊芊越說越忘形,驚醒過來見楚洛也沒有半分責怪的意思,反而安安靜靜地傾聽著,內心有一絲淡淡的溫暖與莫名其妙的他鄉遇故知之感。
“抱歉,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他懶洋洋地癱在椅子上,“沒有,很少有人對我說真話,你是第二個,就連父皇也不跟我說真心話,無論我多么努力,在他眼里,我總是比不過姐姐的。”
“珺安,我可以這么叫你嗎?你以后可不可以永遠不要騙我?”少年冷淡的眼里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的祈求仿佛一滴水落在生銹的琴弦,微微地顫抖,似乎隨時都會是絕響。
芊芊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叫我芊芊吧,我喜歡別人叫我芊芊。”
他笑了,眼里一片干凈仿佛陽春白雪,“好。”
很久很久之后,他問她,“芊芊,你騙過我嗎?”
那時的她金釵華服,低頭撥弄著香爐中的灰,笑得漫不經心又嫵媚勾人,“臣妾,從未騙過皇上啊。”
所有故事的最初,永遠都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