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風聲颯颯,
智無將最后一張殘卷歸了類,用朱筆寫上編號,才留意到天色已晚。
這里靠近后山,靜下來時總能聽到風吹樹枝的窸窣聲,和一些動物的啼叫聲,顯得格外瘆人,若是外人第一次到這兒來住,指不定就被嚇得肝膽俱裂、疑神疑鬼。
他卻是從小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到這里小住一會兒,對這種夜晚早已習慣,只是今天的好似太過安靜了,他不由得有些警惕。
燭火輕搖,轉瞬即滅。
他屏住呼吸,手不動聲色地按住了桌旁的僧棍,另一邊緩緩摸了火折子,將蠟燭重新點燃。
風聲乍起,火光重新籠罩了整間房屋,只是門口不知何時多了個人,玄衣墨發,長劍指地,一張臉生得華光粲然,如珠玉寶樹,動人心魄。
“施主,”智無聲音低沉,“可否出去說話。”
這里四周都是相國寺的藏書,動起手來,只怕會造成不小的損失。
謝潯挑眉,“你知道我的來意?”
還是說,這本就是他們布的一個局……
看來今天他還真是來對了。
智無沒有回話,只是握緊了僧棒,右手輕揮,挾著一股勁風直向他掃去。
謝潯冷哼了一聲,足間輕點,人已退出三丈開外。
裝模作樣!
事兒都做了,還想立個牌坊?他偏不讓他如意。
他心下彎彎繞繞幾百轉,面上卻灑然笑道,“大師是高人,奈何從賊?”
智無眼神一黯,卻沒打算回他,只不停地與謝潯纏斗在一起,趁機拉進兩個人的距離,聽聞他身有舊疾尚未痊愈,現在正是下手的最好時機。
京中久傳謝潯殺人如麻、手段狠辣,都道他愛剝了人皮糊燈籠,剔了人骨雕物件,久而久之他便落了個能止小兒夜啼的兇惡名聲,可實際上真正見過他出手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銀劍飛舞,繞了個劍花之后,便將對方的僧棒緊緊纏住,謝潯笑了聲,一腳直接往對方命門踹去。
智無微訝,手中裹挾了內力直接將僧棒往謝潯那邊推去,自己則腳下借力,幾乎在空中彎成了一個不可能達到的動作,躲避了謝潯面上刺來的一劍,轉而雙手成爪狀,直沖對方背后而去。
謝潯微微側身,劍光微寒,反手在背后擋下了一擊,腳尖用力,恰如風荷輕舉、飛鴻踏雪,衣袂翩翩,轉眼間便將兩人的距離拉開。
云覺悠哉悠哉地趕到的時候,倆人已交手數十回,他默默看了會兒,顯然謝潯占著上風,若說方才他的招式還有章可循,現在則是詭譎不定,變化難測。
他的步法極快,看似毫無頭緒,卻能準確無誤地直攻對方每一個死穴。
相比之下,智無只能相形見絀地以拳阻擋,可就算這樣他也沒討著什么好,袖子被割斷了一截,后背上也多是沁出血的傷痕。
云覺嘖嘖嘆了兩聲,直接劈出一掌阻斷了倆人動作,隨后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
智無停下動作,做了個一模一樣的動作。
謝潯收了勢,呵呵笑道,“妖和尚,你這時候跳出來作甚?莫不是擔心你師侄,怕我一劍挑了他的項上人頭,想來阻止我?”
云覺搖頭輕笑,“非也,貧僧實則是為謝施主擔憂。以施主之能,若是真想殺我這師侄,方才他便身首異處了,何至于等到我來?”
謝潯不是不想殺,他當然也想捉活的,可拖這么久確實不是他的作風。
他慣用的是殺人的招式,最是講究出其不意、速戰速決,雙方對了這么多招,只能說明他有顧忌,或者說,他用不了那些招式。
聽說他前幾天大病了一場,這里面真假參半,只是不知道那實際情況究竟是更好,還是更壞。
“況且——”,云覺抬起頭,本是寂靜無比的后山隱隱約約傳來嘈雜聲,“謝施主若是再呆在此地,恐怕不太妙啊?!?p> “師叔……”,智無低下頭,雙手一揚,竟是直接將僧棍給扔了,虎目圓瞪,赤手空拳直往謝潯沖去。
他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是和謝潯硬碰硬,他只要將他留在這里,等著其他人趕到便可。
謝潯輕哼一聲,一邊躲閃著還不忘問道,“誰?”
云覺偏頭回想了一下,不確定道,“約莫是……金吾衛?!被始夷切┓种?,他總是記不太清,不過看盔甲的樣式應該是。
皇宮禁軍金吾衛?
那些人果然又在背后給他整幺蛾子。
謝潯手腕微收,一道銀光直沖對方靈臺,智無連忙彎了身子避開,卻沒想到對方只是虛晃一招,直接用了輕功離開。
智無正欲追,卻被云覺堵住了了去路。
“師叔——”
云覺伸出一根手指直點智無眉心,語氣緩慢而隨意,卻仿佛帶了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還記得你師傅去世前一個月問過我們的話嗎?”
云守那時候約莫已經探到了自己的死期,但卻從無感傷不舍之意,依舊每天笑呵呵地指導弟子佛法,或者四處去救濟貧苦人家。
他最后一次跟他們探討佛法時,只問了一個問題。
“身是菩提樹,心為明鏡臺,若想得常清凈,當何如?”
現在回想,菩提本無樹,明鏡亦清凈,這句話本就是告誡,他或許是窺見了什么,但終歸是想讓他們自己解開。
智無苦笑,他到底沒能卻了自己的心魔,只能雙手抱拳,“師叔,得罪了。”
說完,提拳直擊對面。
云覺搖頭嘆息,身子的動作幅度極小,卻精確無比地躲過了對方的招式,雙手一提,直將對方轟出十丈開外。
他雙手合十,又念了句佛語。
這樣看來,謝潯這身子,恐怕真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毛病了……
云望舒揉著酸痛的眼睛,邊聽老太太總結發言,邊想著回去先把裝過來的點心吃點填肚子,這聽高僧講座真不是人干的事兒,不讓動就算了,兩時辰竟然還只給杯茶,這是真想讓所有人都跟著一起成佛啊。
好不容易等老太太結束了講話,她揉揉酸疼的肩膀,準備起身離開。
云留月也被拘了一天,身體累得不行,此時見到云望舒,也只是哼了聲,便帶著小丫鬟回了屋。
祖母以前也并不會這樣強迫她們,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棠提著燈籠在前面走著,一路上說些俏皮話逗云望舒開心。
御醫說了,郡主這身子就是不能思慮過多,也不能過于勞累,平常在候府里都是當瓷人養的,深怕哪里磕著碰著,出個門也要一大群人跟著才行,當然了,長樂公主那次不算。
可今天卻被這老太太強行跪坐了這么長時間,若是老爺知道了,指不定又要多心疼了。
云望舒知道她的思慮,便笑了笑安慰她,眼神一轉,忽然注意到林間有火光閃過。
不是說后山晚上幾乎無人經過嗎?又怎么會出現火把?
緊接著,兵刃的曳地聲,盔甲的金屬撞擊聲有節奏地傳來,貌似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有人!”突然,一個人大喊起來。
云望舒一驚,下意識拉著平棠躲到了草叢里。
謝潯自樹上翻身而下,金吾衛的巡邏規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現在整個后山都被封住,要找到一個突破口,就只能趁這兩輪交換之際人數最少的空隙,以最快的速度搞定這一個小隊。
短兵相接的動靜響起,云望舒咬牙,拉著平棠就往后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