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潯說話從來是挑著人家痛處說,哪兒最痛就刺哪兒,直說的人雪上加霜、痛不欲生才肯罷休。
裴岳是見識過他一張嘴的,不想跟他糾纏,客套了兩句就走了。
謝潯勾了勾唇角,也沒阻止。
他四叔謝行蘊,也就是當朝右相,這才慢慢走了過來,倆人并排站著,目送裴岳逃似的離開。
“是他干的?”
謝潯不說話,只拿眼睛瞟了他一眼,見他無事,轉身便想離開。
謝行蘊忙攔了他,輕聲叮囑道,“你這些天千萬別再動用內力,仔細聽薛大夫安排。我過段時間會上書為你請封世子之位,屆時你什么都不必做,一切交給我便好。拖了這么久,三哥也該有個決斷了。”
別以為他看不出來他這三哥打的什么主意,無非是想越過嫡長,將世子之位讓給他的小兒子罷了,可這位置本來就是謝潯該有的,要想易位,也要看他同不同意才行。
謝潯聽了這話,也只是腳步微頓,帶著些趣味問道,“皇上愿意?”
對他而言,世子之位向來只是個可有可無的東西,他有了實權在手,也不在乎那些虛名,反正該是他的遲早是他的。
只是朝廷眾臣不一定這么想,于他們而言,陵國公世子的名頭著實比陵國公更來的特別,實在是上一任陵國公世子給他們留下的陰影太大,導致他們現在聽著這個名兒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謝行蘊的聲音低了下來,輕輕說了句什么。
謝潯微訝,隨即便笑開了。
他的面容跟他那個艷絕京華的母親有七八分相似,這么一笑,竟讓人有種佳人猶在身旁的感覺。
謝行蘊避開視線,走到眾多大臣最前面,跟百官一起入了朝。
朝會上皇帝果然說了相國寺的事,盡管這事兒已經過了好幾天了,卻還是能讓人感到他的怒意。
也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皇家祭祀的地方竟被人神鬼不覺地打了個密室,還埋了不少財物進去,是個皇帝都不能忍。
不過皇帝顯然也知道這么發火無濟于事,便又挑了一個當前最緊迫的事商議——那些逃走的馬賊該怎么處理。
眾人面面相覷,這城外馬賊敢在京畿之地橫行這么久,自然也是有他的后臺的,只是以前接手的官員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現在皇帝要徹查,保不準會扯出一大批人。
誰都不愿意來接這個爛攤子。
突然,前排一個穿絳紫官服的人捧著玉笏出列了一步,朗聲道,“臣舉薦裴岳裴大人。”
裴岳眉心一跳,該來的果然還是來了。
皇帝沒想到謝潯也在,一時倒想聽聽他的看法,問道,“愛卿可否說說緣由?”
謝潯便把那次裴岳帶人圍寺的事說了一遍,又將他好狠狠地吹了一頓,夸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惡心至極,直讓人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最后才來了個總結發言,覺得裴岳真是這件事的不二人選,既可以負責處理后續事件,又可以帶著金吾衛把剩下的馬賊也給剿了。
皇帝聽了覺得有理,便轉頭去問裴岳的看法。
裴岳知道自己今天這是逃不過了,皇帝擺明了跟謝潯站一條線,他要是敢不從,指不定就惹得皇帝不痛快了拿他問罪。
也罷,好歹謝潯終于露出了狐貍尾巴,看得見的總比看不見的安全的多,他接下來做事小心些,防著謝潯背后陰人,這遭也未必過不去。
裴岳想通了,就很干脆地出列領命,只不過到最后還提了個要求,沒皇帝親口承諾,他怕謝潯假公濟私,在剿匪時趁機要了他的命。
“臣懇請,此事由臣全權負責,外人不得插手,還望陛下恩準。”
謝潯眉頭微挑,直截了當問道,“不知道裴大人若說的‘外人’,指的是何人?”
裴岳也毫無顧忌地與他對視,懶的跟他裝,“自然指的是玄隱司的人。”
“只此而已?”
裴岳這才想起,謝潯小時候好像在東廠待過一段時間,跟廠主關系好像還不錯,便警惕道,“東廠亦是。”
謝潯便沒再問,只用了莫測的目光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皇帝見其他人都沒再反對,便應允了這事,撥了金吾衛左衛給裴岳,命他全權負責此事。
下了朝,謝潯沒管身后一群想搭話的人,腳一抬便率先出了殿門,端的是我行我素、目中無人,讓一群本就看他不慣的人又在心中將他祖宗問候了百八十遍。
左丞相收回目光,輕哼一聲,“謝大人這侄子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倒是有你當初的幾分風采,只是這做人么……”
謝行蘊故意不答,反而一臉贊同地點點頭,頗有些與有榮焉的意味,“說起來慚愧,我跟他一般年齡時,也不過是個五品僉事郎,若說像,他倒是更像他大舅舅些。”
乍一聽到那個人,左相的臉頓時有些扭曲下來,當初被那個人處處打壓,惶惶如喪家之犬的日子他可是還記得,謝行蘊分明知道他的這些過往,還非得提起那個人,顯然是故意
“謝大人還是少提那個人吧,免得招了陛下的嫌。”
謝行蘊狀似不解地擰眉,“我兄長一生為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陛下是明君,自當知曉他的辛苦,又何來招嫌一說?”
你就裝吧,他就不信陛下會對謝潯沒有一點兒提防,畢竟先鑒在前,要信任謝家的人,著實太難了。
別看現在謝潯手里掌著滔天權勢,可一旦世道變了,他比誰都摔的更慘,一如那個人。
想到這里,左相臉色稍霽,又和謝行蘊談了幾句朝堂的事,才乘著官轎離開。
——
謝潯出了宮門就看見正倚靠著馬車打盹的殷申,他也沒叫人,抬腿就是一腳。
“媽呀,誰踢的老子,活的不耐煩了!”
殷申迷迷蒙蒙地睜開眼,謝潯就站在他前邊,面無表情地俯視著他。
殷申嚇得腿一軟,忙掀了轎簾,哈哈地請謝潯上去。
他昨夜剛去出了任務,一回來就接到主子要早朝的消息,來的路上困得要命,好不容易抽空小憩片刻,誰曾想還被直接逮住了。
這也不能怨他啊,實在是主子他……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謝潯沒進轎,看了他半晌,方才低聲道,“你待會兒去跟云誠昭傳個信。”
是鎮遠侯?
主子不是一向跟他不對付的嗎,怎么這次還要給他傳信?
見殷申一臉茫然,謝潯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輕笑道,“你就跟他說,我出去了一趟,偶遇康樂郡主,從此一見傾心、相思成疾,奈何久不見佳人面,心癢難耐,現在就要去找太后請旨賜婚。”
殷申:“?”
怎么睡了一覺,天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