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醫院在二十多年前,是中洲名氣很大的醫院。那時喻遠平老先生任院長,手下培養出了一些好醫生。
但如今發展太快,中洲涌出了一大批新興醫院。都是年輕的醫生,接受最好的醫學教育,醫院用的起最先進的醫療儀器……這對保守的和平醫院來說,無疑是一次重創。
這個年頭還來和平醫院的,除了一些念舊的、慕喻老先生之名而來的人,就是支付不起昂貴的醫療費的窮人們。
保安李成在門衛室里無聊地寫寫畫畫,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瞥著大門口。
墻上的電子鐘在下午三點整發出了整點報時的鳥鳴聲。李成的眼睛瞥到了一個穿土黃色半袖衫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這人實在是不起眼。以李成多年保安的經驗來看,這個男人就是長得太正好了。不高不低的眉骨,睜得恰到好處的眼睛,鼻梁不算高,嘴巴不太大也不小,衣服是批發市場五十塊兩件的質量,鞋子是半新不舊的皮鞋。走路的姿態有些怯懦,似乎放不太開手腳,走得規規矩矩。
總而言之,把他扔到人堆里,你絕對一眼、兩眼、三眼都找不著他。
醫院進出不需要在大門口做登記,李成也沒多看他,繼續杵著下巴干他的畫畫大業。
他家沒落之前,正經學過幾年美術。李成下意識的把剛才進去的男人當作素材來畫,畫完輪廓,卻不知道五官該如何下手。好像怎么畫,都不像;又怎么畫,都有點像。
真是奇怪。
中年男人一路走到大廳掛號臺,對一個坐著的護士說:“您好,老院長今天在嗎?”
護士一直埋頭寫字,聽見聲音才發現來了人。她抬起頭,對他的問話做出回應。“老院長只有周六在。”
“哦,”他思索片刻,又問:“我記得之前有個安醫生,他呢?”
聽到安醫生的名字,護士的表情顯得有些迷惑,她不解地問:“我在這兒工作十年了,這里沒有姓安的醫生啊?您是不是……記錯了?”
男人皺起了眉,他非常肯定地告訴護士,“不可能記錯,30年前,我在這里做過一次手術,主刀醫生就是安立川,不會錯。”
30年前……護士驚訝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搖搖頭說:“這我就不清楚了。如果有,他現在也不在這里了。您哪里不舒服?我們這里每個科室都有醫生坐診的。”
她話音未落,就聽樓梯口傳來一道聲音,“你曾經是安醫生的病人?”
二人一同轉頭看過去,是一個四、五十歲的醫生。護士畢恭畢敬地打招呼,“院長好。”
“我是現任院長喻歸江,”他不疾不徐地走過來,伸出手,“你好。”
男人把手在褲子上蹭了蹭,握上去,諂笑著說:“喻院長,久仰久仰。當年我還見過您呢。”
喻歸江把男人帶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親自為他倒了一杯茶,末了,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不是來看病的吧?”
“院長好眼力。”男人抱著茶缸坐在喻歸江的對面,回憶起當年,“我30年前腦袋里長了個很棘手的東西,年紀又小,沒有醫院敢接收我。最后沒辦法,托人掛了安醫生的加急。安醫生真是醫術高明啊!他把那東西取了出來,我這條命才算保住哇!這不一回來,就想來見見我的再生父母么!”
喻歸江背對著窗戶,這個方向讓他的表情都融在了光暈里。“你既然這么感謝安醫生,怎么會不知道他在你做完手術的五年后,就因為一起醫療事故離開了和平醫院?”
“什么?!”男人震驚地叫出聲,“怎么會?安醫生醫術那么好,又那么敬業,怎么會發生這種事情?”
喻歸江拿慣了手術刀的手指捏著一支筆,筆在指尖轉得飛快。“你不知道?”
“我的那場病花光了家里的積蓄,已經負擔不起中洲的生活。出院后,就舉家搬遷,到了萬平鎮定居。”男人似乎無法接受這件事,語氣里充滿了不可置信。“怎么會……那您知道他現在在什么地方嗎?或者……他的家人在什么地方?”
喻歸江瞇著眼,漫不經心地說出了一個結局,“安立川醫生全家……都故去了。”
茶缸“嘭”地摔在地上,水和茶葉濺了一地。男人死死地盯著喻歸江,顫抖著問:“全……沒了?”
“服毒自殺。”喻歸江嘆了口氣,“可惜了,他曾是和平醫院年輕一代里,最優秀的醫生。我們也沒想到,一次醫療事故,他竟然……”
喻歸江面露不忍,遺憾地說:“他的兒子那年還不到四歲,也跟著一起去了……可惜啊!”
“小帥……也沒了?”
“孩子是無辜的。”喻歸江話里透著悲痛,“我父親當年親自搶救小帥,可是……太晚了……”
男人痛心地抱住頭,“他們的……墓地在哪里?”
喻歸江停下轉筆的動作,撕下一張便簽,刷刷刷寫下一個地址。
“如果你真的想看望他們,就去這個地方吧。”
男人起身接過紙條,見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朝鹿公墓【1135號】
“感謝!”他雙手合十,對著喻歸江深深鞠了一躬。
保安室的電子鐘顯示時間是【15:25】的時候,男人又一次經過大門口。
李成看著他的身影比來時頹了許多,猜想他一定是得到了不好的結果。
和平醫院的外墻爬滿了綠色的植物,雨水侵蝕后的墻體斑斑駁駁。男人站在墻外,猜想25年前,這里究竟發生過什么。
他看了許久,在一旁的老式公用傳訊機里投了一枚硬幣。
“貨足。”
簡短的兩個字,發送成功。
轉過身,他依舊頹然,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坐進去的那一刻,他的目光陡然凌厲,低聲報了一個地址。
“別被粘上尾巴。”
戴著帽子的司機嘿嘿一樂,“放心吧秦哥,咱這技術,你還不放心。”
沒有得到回應。
司機倒是不在意,自顧自地哼起了曲兒,就是調兒跑的實在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