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鹿公墓在中洲郊區(qū),綠化很好。
成片的樹林下掩映著一座座墓,灰白色的墓碑整整齊齊,在風雨中矗立。
一個人的生命消逝后,記著他的人也會慢慢減少。只有這一方墓碑,正面嵌著照片、刻著名字和生卒年,背面雕刻著他的生平。讓他還以這一種形式,參與到這活生生的人世。
偌大的墓地中,只有兩個守墓人。
老秦見到了其中一個叫保德的。那是個上了歲數(shù)的老爺子,身子骨還算硬朗。頭發(fā)基本全白了,風一吹,能看到幾根殘存的黑發(fā)。
“老先生,我是來看安立川醫(yī)生的。請問他們家的墓在哪個方向?”
保德一聽到安立川的名字,臉色變了變,但還是指了一個方向,“您稍等會兒,登個記。然后我喊人帶您二位過去,這地方大,您未必找的著。”
說完,從門衛(wèi)室的窗臺上找出個本子給他,讓他登記。
老秦拿筆刷刷簽了名——李明。
趁著保德轉(zhuǎn)身喊人的時候,他快速翻了翻這本登記冊,在新歷221年5月30日,有個名字異常醒目——喻遠平。
“李先生,您就跟著阿望過去吧。”保德喊來了人,老秦把登記冊放回窗臺上,看向來的那個“阿望”。
這一看,縱是老道如他,還是嚇了一跳。
參差不齊的短發(fā)仿若生在一片貧瘠土地上的枯黃雜草。那土地溝壑縱橫,扭曲不堪。五官似乎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上,渾濁的眼球轉(zhuǎn)動得極慢,其中左眼上下眼瞼幾乎粘連在一起,只有一條縫里透出瞳仁轉(zhuǎn)動的光澤。
阿望的個子和老秦差不多,一七五左右。因為枯瘦,守墓人的灰色制服穿在他身上顯得空空蕩蕩。又因為骨骼異常,他的軀干看起來有些錯位。
在老秦和司機小渡的震驚中,他慢慢開口,“二位,走吧。”
像是被灼燒過的嗓音。
阿望走起路來也很慢,但從他的表現(xiàn)來看,他只是身體殘疾,但神智還是很清醒正常的。
“你們來看他做什么?”
走到一半,阿望突然和老秦搭話。
老秦驚訝之余,心里竟像松了一口氣似的,回答道:“我是安醫(yī)生以前的病人,最近才回到中洲來,想看看他。沒想到,他竟然出了意外。”
“有什么好看的?”阿望似乎對安立川有些不滿,一句話中,夾雜了幾聲冷笑。
那場醫(yī)療事故只被幾家小報社報道過,沒有引起什么大的轟動,就被不可說手段壓了下來,以安立川之死結(jié)束。
老秦有點意外,不禁多留意了一下這個阿望。
“到底當初是救了我一命。”
阿望沒再做聲,繼續(xù)慢吞吞地帶著他們往前走。
安立川一家的墓在一起,坐落在朝鹿公墓的西北角。
老秦看著三座墓碑,接過小渡手中的花擺在墓前。這組墓很干凈,沒什么雜草,看起來不久前才被人精心打理過。他的目光從安立川的照片一直看到小帥的照片,心中感慨道:按照安醫(yī)生的說辭,恐怕這一家子里,只有安太太是真的過世了。
“平時還有別人來探望安醫(yī)生嗎?”老秦語氣悲切。
阿望繼續(xù)冷笑,從肥大的袖子里伸出一只手來,指著安立川的照片說:“除了你這種什么都不知道的,還有誰,來看這個死人?”
原本老秦沒注意到阿望的手,還是小渡輕微的吸氣聲,讓他把目光從墓碑移到阿望身上。
那么傷疤縱橫、看不出具體容貌的一個人,竟有一只年輕的手!
這手稍顯粗糙了一些,但從皮膚上明顯可以分辨出,這是一只屬于年輕人的手。手指修長,指節(jié)分明,橢圓的指甲蓋露出健康的肉粉色。如果忽略其他,所有人都會認為這是一只屬于翩翩青年的手。
阿望……很年輕啊。
老秦倒是真心實意祭拜安太太的。他對著安太太的墓碑鞠了個躬,就打算離開了。畢竟這三個人里,一個在地下城沒病沒災(zāi)地活了二十多年,一個不知道活成什么樣,但應(yīng)該還活著。
實在沒什么可祭奠的。
出了朝鹿公墓,老秦就給姜河去了電話。把這里的事簡單說了說,重點提到了守墓人阿望。
姜河原本正在思考馮佳熙的事,正入神的時候,接到了老秦的電話。老秦說什么,她也只是隨便應(yīng)幾句。
直到她第三次聽老秦提起阿望,這才重視起老秦的話。
“你這么一說,這個阿望確實挺奇怪的。你能不能查一下他的資料?”
“他是平安福利院長大的,因為身體殘疾,無法參加其他工作。還是福利院的院長怕他養(yǎng)活不了自己,多方聯(lián)系為他安排的守墓的工作。”老秦一口氣說了不少,最后說道,“他太干凈了,就是個可憐的孩子。”
越干凈,姜河越覺得奇怪。
不過,她并沒有得到研究這個奇怪點在哪兒的時間。
她和老秦的通話被一個視頻請求打斷了。田曉琳給她發(fā)起了視頻。
這可不是好事。
接起視頻的那一瞬間,一陣刺耳的電流聲滋啦啦響起。畫面是不斷晃動的,有急促的喘息聲通過視頻傳過來。
接著,是田曉琳的尖叫聲。
“啊!!救我!!!”
姜河被這聲尖叫嚇得差點眼前一黑,緩過神來后趕緊查定位。
那是寒水區(qū)非常偏僻的地方——南峰廠區(qū)。
不用想,都知道田曉琳去了什么地方。姜河把通信機掛在胸口,一邊告訴對方不要怕,一邊從沙發(fā)里彈起來,飛奔出家門,開走了前兩天買的二手車。
這車便宜,舊,就是勝在結(jié)實。
她跟著導(dǎo)航一路開到近四十公里之外的南峰廠區(qū)。
尖叫聲是在廠區(qū)東部傳來的。
在一群臟兮兮、黑乎乎中間,田曉琳藍白相間的校服無比顯眼。
那群人撲向田曉琳,喪尸般地撕扯著她。十幾歲的小女孩兒被嚇得連哭帶爬,卻無論如何都逃脫不開,哭號聲嘶啞著,無比絕望。
二手車的喇叭像老人機,聲音巨大。姜河見喇叭聲讓這些人停頓了一下,她扯著脖子沖田曉琳大喊一聲。
“往旁邊滾!”
田曉琳驚嚇當中,居然聽到了這句話,拼盡全力蹬開拽著她腳的一只手,顧不上地上尖利的石子兒,往旁邊一滾。然后就看見兩束車燈照射過來。
一輛汽車飛速沖過來,響起巨大的撞擊聲——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