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在隨后幾天里經常被學生老師們提起,走路閑聊時、吃完飯時、寢室夜話時,無疑是人們茶余飯后必談的話題。再過幾天就鮮有人談論了,有的甚至忘了有這么一回事。
每棟教學樓有一個保安在巡邏,這么大棟樓,一個保安著實少了,但學校不可能專門去招聘幾個保安巡邏。鄒凡印象最深的還要數張叔。
鄒凡忘記張叔叫什么了,只知道別人叫他張叔。濃密油膩的頭發,深邃的雙眼,黝黑的膚色,愛把鑰匙扣在皮帶上,指甲殼里堆積著黑垢,這些便是張叔獨有的特點。
張叔喜歡與同學們聚在一堆,下課了一些同學去走廊透風,張叔看見他們就湊過去。
他很喜歡聊天下大事,當然這是他們中老年人所共有的特點。看起來張叔有60多歲了,但他堅稱自己只有50多,同學們笑他裝嫩。
他愛抽煙,經常找抽煙的同學要根煙,最開始同學們都拿一根給他,后來時間久了有些便說:“不好意思啊張叔,我抽的是最后一根。”也有同學看見張叔就遞根煙給他,并給他打火。有時他會給同學煙,但他的煙就差很多了,他常說現在生活好啊,學生都抽好煙了,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中就是好啊,然后就說他年輕時生活條件是多么多么差。
張叔說他年輕時沒有香噴噴的大米飯,經常喝稀飯,稀飯還是清湯寡水的。他還看見別人挖觀因土,別人瞧張叔在旁邊看,揮動鋤頭說:“這土叫觀因土,可以吃的,你要不要一塊?”
張叔連忙搖頭,然后就走了。晚上那個挖土的人就去見馬克斯了,是因為吃土不消化胃脹而死的。張叔聽到消息時不禁歡喜——還好我聰明,沒吃土,土怎么能吃呢,虧你還是農民。
他說他煉過鋼,當時家家戶戶把屋里的鐵鍋砸了放進土爐里燒。還有什么生產隊啊,公分啊等等,都是同學們聽不懂的,同學們聽后在想:還有這種事?太愚昧了吧。
張叔有一個兒子,在外地工作,他老婆也住在兒子家里帶孫子。同學問他兒子每個月給他多少生活費,張叔笑了笑,他從沒找兒子要過錢,倒是兒子找他借過錢,說是借,還不還就不一定了。他替他兒子解釋道:他們生活壓力大,每個月要還房貸車貸,還要養小娃娃,他一個小老頭一個月能花多少錢?剩下的全部留給后代,只要他們過得好他就高興。
有同學說張叔兒子不孝,張叔急了:“怎么能說這種話嘞?”隨后又淡淡地說:“你們還是小娃娃,不懂,等你們成家立業就知道掙錢養家不容易,哪里有閑錢給老人花,都留給他們的小娃娃花,以后你們就知道了,有什么好東西都先給子女享受,你們爹媽也是這樣對你們……”
有同學問:“那老人怎么辦,養了子女一輩子,老了還不能享受。”
“享受?那是有錢干的事情,我們做自己該干的就好,我們那一輩沒有你們命好,你看你們一個個的,又高又白,哪像我們。人老了就是老了,還享受這么多干啥,浪費的很,吃飽穿暖就行了。”張叔把嘴里的煙取下,緩緩地吐出一縷縷白煙。
幾個月后教學樓不見張叔身影,同學們以為他退休了,只有少數老師知道,張叔是生病了,是惡性腫瘤,就是俗稱的癌癥,當時他兒子從外地趕回來問醫生,能不能治,治了能不能活,能活多久,醫生說是晚期,治了能延長一小段時間的壽命。當天他兒子就辦理出院手續,帶張叔去外地生活。
時鐘每轉動一下,張叔就離馬克斯更近一步,最后的時光雖短暫卻美好,他與妻兒住在一起,天天早上去菜市場買菜,下午吃完飯出去跟那些老頭下象棋,晚上回來逗逗小孫子,直到生命的終結。
“好好的人說走就走了。”一位知情老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