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冬天并不算冷,卻總帶著一種濕潤,所以體感會比實際溫度低,剛打開房門,有一絲涼氣襲來,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冷不冷?”他順手把空調打開,熟練的像在自己家里一樣。
“冷”我邊說著還努力的點頭,對于我這個北方丫頭,這是一種沒見過世面的冷。這時候我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不知道是因為剛剛哭過,還是因為心理上的過度緊張。他把我裹里他的大衣里,用手拭去我眼角殘留淚痕,然后輕柔地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
“你這個傻丫頭,我先去洗澡,把浴室烘熱,你再去洗。”他充滿憐愛的用鼻尖兒蹭了一下我的鼻子,我乖巧地點了點頭。
我打開ipad,因為冷把腳藏進被子里,找出電影邊看邊等他出來。大概二十分鐘,他從氤氳著霧氣的浴室中走出來,站浴室門口,上半身裸露在外面,下半身裹著浴巾,在腰間繞了一個結,只見他頭發滴著水珠,身上肌膚比臉要白一些,時而有水珠滾落像隱隱有光澤流動,手里拿著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眸中帶魅望著我,我們四目相對情意綿長。我眼睛不經意掃過他的浴巾,心里不禁一悸,自己臊的面紅耳赤趕快把頭轉回來,深深的埋在雙臂間。
“丫頭,怎么害羞啦?”他見我轉過臉去故意問。
“你明知胡問。”我用被子把頭全部蒙上,為剛剛這個細小的動作羞的無地自容,還被他窺見的一覽無余。
“你是不是等不及啦?”他突然興奮地聲音都變了。于他先是求婚失敗,之后看到我一直的陰郁著可能是有點不情不愿,本來很是失落,可剛剛那個細小的動作卻暴露了一個女孩兒細微的小心思,愛真的是藏不住的,一下子把他點燃了,兩個人剛剛的別扭與不愉快一掃而光,忘到九宵云外了。
我只聽見腳步聲由遠及近,緊張的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有點害怕那一刻,似乎又有點小期待,正當我內心戲十足的胡思亂想,忽然“咚”地一聲響。我趕忙循聲望去,只見璋整個人狼狽地趴在地上,右手伸在一側,左臂弓在臉的旁邊,右腿下壓著滑落一半的浴巾,左腿下面滲出血跡,疼的面目猙獰,我急忙跑過去扶他,我十分不厚道地笑出聲來,那一刻離別的傷感暫時離我們遠去。
我把他攙起來,整條浴巾全部滑在地上,我下意識的把頭轉了過去,可是他自己又沒辦法走路,也沒辦法穿衣服,這種場景出去叫人的確是有些難為情,我只好硬著頭皮把他扶到了床上。
“老婆大人,我這可是工傷,你得對我一輩子負責,況且我都被你看了個遍,以后沒法出去見人了。”他捂著臉跟我撒嬌,他調皮起來我是一點轍沒有。
“咋不磕傻你,省得你這些歪心思。”我用手輕點著他的腦門兒,這貨居然還有心思張開嘴夠我的手指。
“人家心里急嘛,結果那個浴室排水不好,水溢出來我都沒發現,就直接滑倒了,你還幸災樂禍,一點都不心疼我,你快幫我吹吹。”他拉著手繼續撒嬌,我曾經心里的白馬王子是高大英俊瀟灑,義薄云天那種,可眼前這位我真不知道他哪里好,讓我不遠千里心心念念忘不了。
“咱們去醫院吧,地這么硬,我怕你傷到骨頭。”我是典型的東北大妞,整個一刀子嘴豆腐心。
“我才不要,輕傷不下火線,再說醫生問是怎么弄的說出來多難為情。”他任性的堅持自己沒事,賴在床上不肯動。
“你也不要去洗澡了,我等不及了。”他像個孩子一樣抱住我,可剛一起身馬上疼的眉頭緊鎖。
“不上醫院也行,那你要聽話,現在乖乖躺下,我去買藥。”
“不讓你走。”這個家伙拉著我的手不松開。
“你這傷口需要處理,總不能這樣看著血一直流吧,你得多疼啊。”
“多疼也沒有人心疼。”他孩子般地把頭轉到一邊,像是在用這身上的痛報復我離開的無情,他明知道我會心疼,很疼,很疼。
“那我不走遠,只去前臺問問有沒有碘酒紗布,可以簡單幫你處理傷口,好不好?”我好說歹說哄到他這才算同意。
“出去不許超過10分鐘。”我剛走到門口他在后面嚷著,這個家伙真的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老板,你們有碘酒嗎?”
“沒有,出門左轉200米有個藥店。”
“誰受傷了?你男朋友?姑娘,別怪我多嘴,你倆在一起總是有血光之災,一定是八字不合,趕快分吧。”老板好心相勸,我只是笑而不語,他哪知道我們這十年的故事。
“我們龍鳳呈祥是天作之合。”一邊走一邊我嘴里一邊嘟囔著,他在我心里遠比我想象的重很多。
我走出客棧,下意識的裹緊了大衣,漆黑的夜讓我覺得有點發怵,太過于安靜像是一塊黑幕掛在天際,你不知道那幕后是悲傷還是歡喜。就是在這個漆黑的夜空我們走了一圈又一圈,我不曾害怕,因為有他在。我發現自己變得有點矯情,那些年出差半夜一個人去機場都不曾有過半點猶豫,今天這是怎么了,我合緊大衣走入這漆黑的大幕中。
“你怎么去那么久,說好只去十分鐘,說話不算數。”我出去不到二十分鐘,他給我打了十個電話,我回到房間還一個勁兒的念叨。
“客棧的設施不像酒店那么齊備,沒有醫藥包,我又跑去藥店買的。”我一邊脫大衣一邊說
“外面那么黑讓你一個人出去,老婆真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他心疼的過來拉我,結果又疼的咧了一下嘴。
“你快躺好,我幫你搽藥。”他乖乖的躺了回去。
“搽了藥你趕快睡覺,明天必須去醫院,這要真傷了骨頭可是一輩子的事,不是鬧著玩兒的。”
“反正你都走了,我殘了也不用你伺候。”
“你要真殘了我就不走了,伺候你一輩子。”
“那我不要搽藥,也不要去醫院,寧愿現在就殘了,這樣你就能留下來了。”聽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不禁濕了眼眶,努力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
“不睡覺你想干嘛呀?”搽完藥,我收拾好東西,哄著問他。
“我洗澡的時候你看什么電影呀?咱們一起看影好不好?我不想和你相處的時光被睡覺浪費掉。”
“我在看《大話西游》,這些年似乎依然不懂。”我扶起他倚在床頭上,盡量保持一個舒服的姿勢。
“十年后與你相遇,我猜中了開始卻沒猜中結局。”璋感嘆我們即將面臨的分別和無奈的結局。
“可誰又能確定這是結局?十年前聽到抹茶女的聲音我便以為是結局,可誰又想過十后的相遇。我們在路上,或悲或喜,或福或禍,都只是當下。”
“既不回頭,何必不忘;既然無緣,何需誓言;今日種種,似水無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他把頭枕在我的大腿上,低語著,明顯感覺他在抽泣,淚浸了褲子裹在腿上一陣濕熱。
“紫霞愛的純粹,身為佛祖的燈芯,卻動了凡念,義無返顧的去尋找那個能拔出紫青寶劍的如意郎君。在紫霞這里,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她只深信心愛的人會身披金甲圣衣,腳踏七色云彩而來。然而心愛的人身披金甲圣衣,腳踏七色云彩而來的時候卻永遠不能再娶她。造化弄人,終究是一場錯過。”
“《大話西游》整個故事都在錯過:當他是至尊寶的時候,他沒有法力救回白晶晶;當紫霞愛他的時候,他愛500年后的娘子;當他開始愛紫霞的時候,紫霞卻已經離開他被牛魔王所困;當他是孫悟空有能力解救紫霞時,卻沒有了愛的權力。月光寶盒好不容易把我們送回到同一時間點上,命運已經在我們的生命里興風作浪了十年,咱別再給它機會了好不好?”他抬起頭看著我,迫切地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哪怕只是輕輕點一下頭。
我把頭轉向屏幕,《一生所愛》告訴他答案。“......苦海泛起愛恨在世間難逃避命運相親竟不可接近或我應該相信是緣分......”人終究逃不脫金箍的束縛,頂著狗的罵名朝著自己的西天而去。我的金箍就是在做一家上市公司的財務總監的執念,這些年從來沒變過。遇到他只是個插曲,很快我就會回到我的軌道上正常運行,而今日種種也會似水無痕,我的心像包裹了椰子殼,堅不可摧,把內心的柔軟封閉起來,時刻防御著外界的侵襲。整個晚上《大話西游》無限循環,我們流著各自的淚。
第二天我強行把璋帶到醫院拍片子,幸好骨頭沒無礙,皮外傷養兩天就會無大礙了,從醫院出來我把他送回家。老爺子開門笑意相迎,只覺得我們好事將近,說是讓我吃了晚飯再走,我簡單交待了醫囑心虛的逃了出來,因為我的確不忍心當面告訴這個善良的老人我要離開,他從心里早已經把我看成一家人。
從家里出來心里發空,極需要一些厚重的東西來填滿,直接叫了車去了金沙博物館。來了這么多天一次博物館也沒進過,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是因為去博物館太耗神,哪怕是一顆牙齒極不起眼,都飽含了千年的歷史,介紹雖然只是寥寥數字展現給大眾,但我都會駐足好久去感知其背后的氣場,與其對話,如果可以觸及我都會上前去摸一摸,用心去感知它當年的輝煌。如此這般想要看完所有的展品,那真是極其需要定力的一件事。因為對展品背后的故事太渴求,橫挖深掘,總是有力不從心之感。那種感覺就像和這座城市談一場戀愛,慢慢與之相知,繼而相思。
講解員姓劉,風趣幽默,儼然一個段子手,在第二展廳的墓葬我停了下來,2028號是男婦合葬墓,據說當時挖出100多座合葬墓,在男尊女卑的3000多年前,四川女人居然有這么高的地位,可見四川男人多么疼老婆,一直延續到現在也是趴耳朵,遇到一個成都男人趕快嫁了吧。我像個認真聽講的好學生,站在最前面,突然被點名。
“您是來成都旅游的嗎?”
“我家先生是成都人。”
“那您太有眼光了。”我禮貌性的笑了笑。
我家先生的回答是脫口而出的,這才是我內心的獨白,而并不是為了掩飾什么和一個陌生人撒謊。成都芙蓉花想讓我留下來,成都的肥腸想讓我留下來,成都三千年前的祖先也用別樣的方式在挽留我,你這個女人為什么這么鐵石心腸,離開的念頭絲毫不減,心口不一的不放下那份執念。我在故宮也看過類似的男女相擁坐像,同樣是出土于四川,這是四川幾千年的傳統,那個丫頭你還猶豫什么?離別越來越近,我無數次用各種方式問自己。
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