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頭的盲杖已抵在門縫處:“東南角三株木樨樹,戌時開的應是銀桂,此刻飄來的卻是金桂香。“趙護衛的斷刀在鞘中嗡鳴,刀刃缺口處凝結著薄霜——那是白日里焉霞暗中施加的護體冰魄。
黑色人形們的衣袂掃過石階的聲響很輕,但葉無痕分明聽見某種金屬機關咬合的細響。
這聲響他在穿越前的博物館里聽過,當青銅編鐘的機括時隔千年再次被啟動時,也曾發出這般沉睡蘇醒的嘆息。
廊下的燈籠突然同時熄滅,七道黑色人形如墨汁滴入夜色般消散。
葉無痕的琴弦卻驟然繃緊,他看見自己映在窗紙上的影子,正被某種尖銳之物從四面八方緩緩蠶食。
琴弦震顫的剎那,七道黑色人形同時暴起。
葉無痕指腹擦過琴弦帶出的音波撞在青銅機簧上,竟發出鐘鼎相擊的轟鳴——這些刺客袖中藏著縮小的編鐘構件。
“退守東廂!“趙護衛橫刀劈開三道襲向葉無痕的烏光,刀刃與黑色人形袖中彈出的青銅薄片相撞,迸出藍紫色火星。
孫頭的盲杖精準點中青石板縫隙,暗格里彈起的銅鈴陣暫時阻住西南方的黑色人形。
葉無痕背靠廊柱,音石碎片的灼熱順著手少陰心經竄入琴弦。
當《破陣樂》的音符裹挾著血色波紋蕩開時,最前方的黑色人形突然側身避過音浪——他們竟預判了音律走向。
“小心!“趙護衛旋身撞開葉無痕,自己左肩卻被青銅構件洞穿。
血珠濺在琴弦上凝成冰晶,是焉霞早前種下的護體冰魄在自行護主。
葉無痕聞到血腥味里混著苦杏仁氣息,與白日周暮云帶來的玉髓瓶如出一轍。
黑色人形們的包圍圈驟然收緊。
孫頭擲出的銅鈴被青銅薄片絞成齏粉,趙護衛的刀已斷作三截。
葉無痕扯斷琴弦纏住音石,玉石俱焚的殺招將出未出時,檐角垂落的冰綃紗突然泛起月華般的光暈。
“閉眼!“
焉霞的輕叱裹著霜氣漫過庭院。
她足尖點在冰綃紗結成的光幕上,發間銀簪化作萬千冰棱。
黑色人形們玄鐵面具下的瞳孔驟然收縮,疾退時撞翻了西墻邊的金桂——那些所謂戌時開放的銀桂,原是障眼法催生的假象。
冰棱落地成陣,卻只困住三道黑色人形。
剩余刺客退至十丈外的墻頭,手中青銅構件拼合成某種異形羅盤。
葉無痕瞥見羅盤中央凹陷的紋路,竟與賬冊里夾帶的桑皮符咒完全契合。
“他們在改換陣眼。“孫頭耳尖微動,“東南角的銅鈴陣被人挪動了三寸。“
趙護衛按著血流如注的肩膀冷笑:“難怪要派四匹馬來拉車。“他沾血的手指在青石板上畫出簡圖,白日馬車多載的那匹馱馬,此刻正在城外某處牽引著改變地脈的囚牛鎖。
焉霞的光幕開始明滅不定。
葉無痕摸到懷中玉髓瓶微微發燙,瓶中靛藍色液體正與黑色人形們的羅盤產生共鳴。
他忽然按住孫頭正要觸碰符咒的盲杖——那些桑皮紙上的朱砂符印,此刻正在月光下泛出與玉髓瓶相同的詭譎藍光。
墻頭黑色人形突然齊聲誦咒。
葉無痕掌心的音石碎片劇烈震顫,在皮肉上灼出焦痕。
他看見自己映在青磚地上的影子正被某種無形之物啃噬,就像穿越前在敦煌壁畫上見過的“天魔噬日“圖。
“寅時三刻!“孫頭突然用盲杖敲響銅鈴殘片,“這些影子怕日光!“
仿佛回應他的呼喊,城樓方向傳來第一聲雞鳴。
黑色人形們的誦咒聲出現片刻凝滯,手中羅盤指針瘋狂旋轉。
葉無痕趁機撥動殘留的琴弦,將沾血的冰晶震向東南角的木樨樹——那里藏著改變地脈的最后一個陣眼。
青磚地上扭曲的暗影被雞鳴撕開缺口,葉無痕指尖殘留的冰晶正化作細流淌過琴弦。
東南角木樨樹應聲炸裂,藏匿其間的青銅羅盤裂成三瓣,囚牛鎖最后一處陣眼終于破除。
“地脈要恢復了!“趙護衛將銅鈴殘片咬在齒間,染血的佩刀劃出半圓,“但影子還沒散盡。“
二十八道黑色人形在晨霧中重組身形,手中羅盤溢出黑霧填補月光消逝的空隙。
葉無痕摸到懷中玉髓瓶溫度驟降,瓶身細密的裂紋里滲出靛藍色霧氣——這敦煌壁畫里見過的囚牛血,竟與黑色人形們的法器同源而生。
盲杖叩擊青石板的聲響忽然密集如雨,孫頭布滿老繭的手指在符咒上摩挲:“子午方位,他們每七步就要踩一次宮商調。“
葉無痕立即會意。
他扯斷三根琴弦纏在手腕,沾血的指尖按向燒焦的音石碎片。
當《廣陵散》的殺伐之音撞上《幽蘭操》的婉轉調式,黑色人形們整齊劃一的步伐果然出現錯亂——最前排三個黑色人形的羅盤指針突然反向旋轉,將同伴的霧氣屏障撕開裂縫。
“西南乾位!“孫頭的盲杖精準點在青石板縫隙。
焉霞素手結印,腰間流蘇佩化作十二道金芒。
她鬢角沁汗的模樣讓葉無痕心頭微緊,那些能洞穿青磚的光刃,此刻竟只能在黑色人形的霧氣鎧甲上留下淺痕。
仙子的靈力消耗比預期更快。
趙護衛突然橫刀架住偷襲的黑色人形。
刀刃與羅盤相撞迸出火星,他肩上包扎的布條再次滲血:“這些不是普通修者,他們的命門在......“
話未說完,破空而來的鏈鏢打斷警示。
葉無痕翻身滾過石階,看著那枚刻著“漕“字的鏢頭沒入槐樹——三個月前在運河畫舫見過的漕幫客卿林九霄,此刻正蹲在墻頭擦拭劍刃。
“葉公子何必以卵擊石?“林九霄的劍穗綴著七枚囚牛鎖碎片,“你們救的所謂蒼生,不過是上位者棋盤里的卒子。“
葉無痕將玉髓瓶殘片捏在指間:“所以就該放任囚牛鎖改換地脈,讓洪水沖毀三州十七縣?“他故意提高聲音,果然看見兩個黑色人形的動作遲滯半拍——這些修者竟真是漕幫雇來的。
林九霄的笑聲裹著陰寒內力震落瓦片:“去年黃河改道,朝廷賑災銀兩進了誰的口袋?
如今我們不過替天行......“
“好個替天行道!“孫頭突然敲響銅鈴。
他空洞的眼眶“望“向漕幫客卿,“七日前失蹤的十二個聾啞乞兒,此刻正在你漕幫地窖喂囚牛吧?“